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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无言的房间里,月光依然在缓慢流淌。 沈苏溪倏地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变回了七年前的少年。 像阳光一般,灿烂又炙热地燃烧进她的生命里。 点亮她所有的阴霾。 让她觉得。 她也是能抓住光的。 她也是能彻底摆脱过去,奔赴未来的。 江瑾舟替她捻捻被子:“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沈苏溪情绪平静下来。 她阖上眼,又忽然睁开,鼻音很重:“阿舟,我眼睛疼。” 江瑾舟作势要起身,她拉住他,“不要冰敷。” 他再度抱住她,顺着她的话茬下去,“那要什么?” “你亲亲我。”她微微仰头,眼睛哭得有些肿,但在黑暗里还是那般透亮。 江瑾舟吻上她的眼睛,而后又在她的唇上碰了碰。 这个吻不带任何欲念,分明是轻柔的,涌现出来的力量却像要将她刻进骨血。 沈苏溪还不满足,“我快二十六岁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摇篮曲。” 她吸吸鼻子,“我会不会等到七老八十了,还没见过这世面?”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江瑾舟再听不懂,也说不过去了。 见他眉眼间有所松动,沈苏溪将被子往上扯了几分,两手揪住他衣服,直直地看他。 江瑾舟拿她没办法,只能照做。 沈苏溪从来没有听他唱过歌。 他的音色其实很特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参杂着点点沙哑,柔软又浓烈。 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本来就是强撑着疲乏感,等到放松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江瑾舟替她将被子捻好,坐在床边安静看了会,轻轻关上门,走到阳台。 点起一支烟。 火星在风里扑哧扑哧地亮着,被他极力遏制的戾气也在这一刻死灰复燃。 强烈地想要毁掉那些人。 在心里的暴戾几乎要升到极点后,江瑾舟忽然想起,初中那会他的姑姑举家搬去北城。 从小他便和她感情极好,姑姑问他:“干脆你也跟我们去北城算了。” 那个时候,他的身上还有一个摆脱不掉的包袱,所以他拒绝了她的提议。 如果。 如果他当时答应了,那他会不会有机会遇见她? 这一切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锋芒太锐利又如何。 至少他的锋芒,能用来保护他的姑娘。 地上的烟头越掉越多,他给陈旗打去电话。 陈旗骂骂咧咧的声音消散在他哑到不行的四个字出现后:“帮我个忙。” 陈旗正色道:“什么事?” “替我查个人,”江瑾舟顿了下,眼底晦暗不明,“还有,定位他的手机。”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紧绷,陈旗刻不容缓地托人调出他要的资料。 那个时候江瑾舟刚上车。 他单手点开资料,盯着屏幕许久,才有了反应。 - 深夜的葭芷巷静到让人心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厚重的云翳挡住月色,天上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车前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抖动着。 昏黄暗淡的路灯下,一道高挺的身影从楼里拐出。 那人打开伞,慢慢走到巷口。 这条路不算宽,平时只能容许单向车辆通行。 在看到逆向而来的车辆时,他只是稍顿,但没有在意,往旁边挪了几步。 死气沉沉的黑夜,像望不到头的深渊。 雨势渐大,一滴滴地砸在玻璃上。稍显混沌的视线里,那道身影依然无处遁形。 江瑾舟眸光渐深。 毁掉这个人几乎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仅仅在他的一念之间。 忽地。 他踩下油门。 灯光越拉越近—— “阿舟,我爱你。” “阿舟,你帮帮我吧。” 她的余音在耳边缭绕不息,将他的意识狠狠拽了回来,瞬间浇熄他的盛怒,被烧灼的伤口之上,升起了无力与悔恨的余烟。 该让她自己来的。 尖锐的刹车声骤然划破沉闷的夜,紧接着车在距离叶兆不到半米的位置停下。 雨刮器还在动,玻璃将叶兆惊恐的神色映得清清楚楚。 他手蓦地一松,伞掉落在地。 江瑾舟后退几米,微转方向盘,很清晰的咔嚓声,伞被碾得四分五裂。 - 半睡半醒间,沈苏溪感觉身旁的位置下陷几分。 忽然的寒气让她不自觉往后一缩。 等到她半睁着眼看清对面的人后,再度将身子贴过去。 “你回来了啊。” 她知道他刚才出去了。 江瑾舟应了声,伸手将她揽住,下巴抵在她额头。 轻声说,“继续睡吧。” - 第二天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傍晚。 江瑾舟将车开到酒店门口,沈苏溪上车,扣上安全带,偏头问道:“现在要去哪?” 江瑾舟抿唇不语。 他眼尾本就生得狭长,瞳色很深,不笑时,目光锐利冰冷。 他的沉默让沈苏溪没来由地心慌。 许久,她才听见他说:“带你去修正错误。” 两个人沉默下来,直到车停在葭芷巷口。 沈苏溪不自觉攥紧安全带,“为什么是这里?” 江瑾舟定定看着她,缓慢说出一句话,“叶兆现在就在这里。” 他的声线转冷,“失去意识的状态下。” 沈苏溪稍愣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将刀递到她手边,这是他的选择。 至于接不接,才是她的选择。 江瑾舟解开安全带,将她带进怀里,“不管会发生什么后果,我都会替你顶着。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沈苏溪手指缩了缩。 她不想再逃避下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对抗这一切。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遇下,他递来的这把刀,无疑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即便不光彩。 但不是她想要的。 她忽然释怀地笑了下,“不了,会脏了我的手。叶兆,他不配。” 早在她回答前,江瑾舟就确信她最后的选择会是什么。 其实,他骗了她。 叶兆并不在葭芷巷。 江瑾舟松开她:“现在还有两条路能走。” 沈苏溪停顿片刻,顺着他的话茬问:“什么?” 江瑾舟淡淡道:“离开这里,让那些人再也无法插足你的生活。” 本质上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沈苏溪抿了下唇。 短暂的沉默后,江瑾舟给了她第二条路,“现在回铃兰街,你的母亲还有秦宓都在。” “苏溪,试着相信我们,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 夜已深,客厅里却没有开灯,凝滞的空气铺满整个房间。 黑暗的环境里,将三个人的表情很好地藏住,谁都可以趁此机会强装坚强。 第二次转述这段故事,沈苏溪的情绪已经不似先前这般跌宕。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和缓。 她的平静,反而让其他两人骨骼里最脆弱柔软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掉落。 摔碎后,灯忽然亮起来。 沈苏溪眼里有一瞬的不适,她眯眼缓了半晌,微微侧身。 沈清低垂着头,她没法看清她的脸。 只能看到她置在膝盖上的双手,被用力攥成拳头,骨节发白。 秦宓哭到不行,眼泪弄花一脸的妆。 她用手背揩了揩,可就是莫名的,眼眶里就像蓄了一池的水,没完没了地往外流。 她有很多话想对沈苏溪说。 可是她知道,这些话即便说了,也已经无济于事。 秦宓起身,将空间留给她们母女。 沈苏溪深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妈。” 沈清打断她,兀自站起来,“你跟我来。” 沈苏溪下意识抬头看她。 从她的角度,沈清眼睫上的闪烁看得异常分明。 她微微一怔。 沈清将她带上阁楼。 从沈苏溪记事开始,阁楼一直上着锁,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沈清拿钥匙开门,有月光从窗格泄下,映亮橱窗一角。 直直地反射进沈苏溪眼里。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到根本抓不住。 直到沈清将灯打开,那种猜测才得以验证。 不算大的房间,靠窗的位置架着一架钢琴,奖杯奖牌被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橱窗内。墙壁上贴满各类奖状,书桌上堆着三五本画册,各色蜡笔画,画的是她和沈清。 沈清闭了闭眼。 江瑾舟对她说的那些话,至今记忆犹新。 但不可否认,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无从辩驳。 只是她不知道,她一意孤行的决定,竟然会让她的孩子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在极致的沉闷下,沈清压下心头的苦涩,拿起沈苏溪很久以前送给她的折纸康乃馨,宛若至宝般地抚摸着。 良久,她自嘲般的笑了下,“我从□□着你学你不想学的东西,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不是为了从你身上找到你父亲的影子,而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未来,至少不能像我一样。” “妈,我……” 沈清再度打断:“我以为只要我拼命工作,就能给你一个足够优越的生活,但我现在才知道,我给你的这些远远不及给你带来的伤害。” 她对那些流言装聋作哑的同时,却忘了还有另一个人,正在承受着和她同样的伤害。 “溪溪,”她终于转身看向沈苏溪,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 “是我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你的感受。” 她忽然扫视了眼房间,将话锋一转,“你从小到大获得的所有荣誉,我都替你收着。小时候没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骄傲。” “但现在,”她稍顿,“我想让你明白,你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孩子。” “你从来都不是我和你父亲的产品。”她的声音慢慢带上哭腔,“是你,创造你自己。” 你聪慧,坚强,勇敢。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七年前,抑或是现在,你都做得很好。 像一朵常开不败的玫瑰。 骄纵又热烈。 是我永远的骄傲。 七年前,你保护了我。 所以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沈苏溪牙关颤了颤,喉咙被她这些话堵到难受。 “mama,你爱我吗?” “我是不是你的累赘?” “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沈清爱她。 她从来不是她的累赘。 她过去所有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她是她的骄傲。 长时间积攒下来的郁结轰然倒塌。 半开的窗户带进来一阵风,将这盘散沙吹走,到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沈苏溪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哭着哭着又笑出声,“妈,我后悔了。” 她用力揩了把眼泪,“我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把你刚才那些话录下来的。毕竟你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夸过我。” 沈清难得感性一回,情绪还没完全走出来,听见她这话后,哭笑不得。 沈苏溪:“你以后能不能多多夸夸我?” 沈清没回答。 沈苏溪:“……” “一个月一句也行啊。” 过了近半分钟,沈清才低低地应了声,“好。” - 秦宓靠在门口安静抽了会烟。 心情平静下来后,她迟钝地意识到叶兆这名字有些耳熟。 究竟在哪听过? 她仔细回忆一番,抽丝剥茧后,终于理清头绪。 猛地一怔。 恰好这时,沈苏溪从屋里出来。 秦宓抢在她前面说道:“我想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