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十月的江南。深秋时节，一片萧索。 广德军广德县桃州镇。一望无尽的竹海。 已近黄昏，霪雨霏霏，薄雾朦胧，天地间一片黯淡。 雨雾中，从远方路上缓缓行过来一对年轻男女，两人都身着一身的白衣，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紧紧地贴在肌肤上。 虽然两人早已成了落汤鸡，却浑不理会沥沥的细雨，一边走一边交谈，心无旁骛——似乎世间万物加在一块，也比不上他们所谈论的事重要。 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貌不惊人，眉宇间透出一股nongnong的忧伤；女子十八九岁妙龄，身形窈窕，长发如黛，肌肤胜雪，容色绝丽，妩媚无匹，一对美目如秋水，似寒星，双瞳如剪，摄人心魂，黑白分明。此刻这极致美丽的目光却都聚焦在同行男子的脸庞上。 他们俩正是张锡风和雪儿一行。 原来，在风儿割席断义，决绝的南下后，被戳穿假面具的张锡风伤心欲绝，好几回都要寻死，全被雪儿劝住。 此时，张锡风引以为傲的风花雪月婕妤淑仪八大美貌的女弟子已失其七。只有和风儿并为最美之一的雪儿依旧陪伴在他身旁。 雪儿知道“少主哥哥”和风儿的深情，极力劝说张锡风改正错误，火速南下，勇敢地找回自己今生最爱，千万不要抱憾终生。 张锡风听从了雪儿的话。 于是两人换上便装，悄然离了大都，避开蒙元的各处关卡，辗转南下。 他俩知道风儿是江南广德人氏，家中的亲人都尚健在，料想她南下后必会重返故里和家人团聚，便直接奔赴广德去找。 可是，风儿决绝异常，自分手后音讯杳无，这广德军虽然地方不大，也有数万的户口，单凭他们两个人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寻，无异于大海里捞针。 一连找了好几日，都毫无线索。 张锡风同雪儿说了一阵话，心里难受，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他双目含泪，发出了一阵长吁短叹。到了后来，竟尔呜咽几声，轻轻啜泣起来，喃喃道：“都是我自己该死！当时我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生生的毁掉了自己和风儿的幸福！”他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恨自己。几滴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转，终于和满脸的雨水混在一处，断线而下。 雪儿见张锡风这样伤心，心里也很不好受。。 一方面雪儿和风儿关系极好，很是思念这位一同被掳，一同被救，同命运的异姓姐妹；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替张锡风伤感。 是的，她深爱着身旁的这位少主，却知道他爱风儿要胜过爱自己。对这个事实，她没有半分的嫉妒，反倒一心想玉成少主和好姐妹的金玉良缘。但这中间她心里要承受的苦痛有谁知道！ 雪儿扶着张锡风的肩膀，柔声安慰着他：“少主哥哥，等咱们找到风儿jiejie，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解释清楚，相信风儿jiejie一定会原谅你的！” 她这几句话说得清亮透彻，发自肺腑，却也带着几分无奈的心酸。 “雪儿，你真好！这些日子谢谢你一直陪伴我，安慰我。”张锡风知道雪儿的心意，忍不住赞扬起她来。 可他很快又叹出一口气，颇有些沮丧地道，“广德地方这么大，茫茫人海的，却又到哪里去找寻！” 他难受到极点，喃喃了几句，再也说不下去。 雪儿强止住夺眶欲出的泪水，柔声慰藉张锡风：“少主哥哥，所谓‘心诚所致金石为开’。既然您已真心悔过了，相信只要您肯下功夫去找，终有一日能找到风儿jiejie的！” 张锡风咬牙点了点头。他望着雪儿娇美鲜艳的面庞，心潮起伏，斩钉截铁地说：“对！雪儿。我一日找不到风儿，就找十日百日，十年，一直找，找她一辈子。就算我活着找不到风儿，死后也终有一日要找到她，和她团聚！” 听了这几句话，雪儿脸上一片惨白，凄然道：“痴情的少主哥哥啊，您就全心的去找寻吧！雪儿会永远伴着您，帮着您，一定助您把风儿jiejie找回来！” 她说这些话时，声音在发颤。 张锡风早就清楚雪儿对自己的心意，听了她的话，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雪儿也是他心爱的女人（或许及不上风儿），他怎舍得让她承受这样的心伤。 张锡风早就幻想过，自己能在娶风儿的同时，也一并把雪儿娶了，来他个一夫二妻（风儿也极力这样主张），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此前张锡风为道德和法律所约束，身陷于风雪双艳之间，逡巡难进，既幸福又痛苦。他虽然最爱风儿，立志非她不娶，矢志不渝，但要他割舍掉身旁这位同样美貌可爱的雪儿，却也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 那一日张锡风在伏牛山已向双艳倾诉了心声，表达苦衷。双艳却都一笑而过，明言她们毫不介意，愿共同侍奉他。 风雪双艳都不是吃醋之人，加上情逾姐妹，彼此已难分开。她们侍奉欧阳靖的时候在一起，遇到张锡风，更没有任何理由分开。 一夫多妻在后世虽然既不道德又违法，但放在宋代却是稀松平常之事。 潜移默化中，张锡风在把风儿看成未过门娇妻的同时，也将雪儿视为了自己的另一位妻子。 雨雾中张锡风看着身前这位娇艳欲滴的雪儿，真是爱意无极，心中一荡一荡。 他是多么想同雪儿行夫妻之事啊！ 只是，风儿因为他张锡风的错误而零落江湖，至今杳无音信，张锡风又怎能背弃风儿，和雪儿在这里行男女之欢？！ 况且，雪儿也未必肯负了好姐妹。张锡风深知着雪儿的品行。 这样的好姑娘是需要充分尊重，正大光明娶回家的！ 想到这里，张锡风心意一动，紧握住雪儿的柔夷，柔声道：“雪儿，你真好！我绝不会辜负风儿，也绝不会辜负了你！” 雪儿抿嘴苦笑，眼神有些迷离。 突然，张锡风觉察到，紧握着的那双玉手温暖得有些异常，一阵阵的热浪从掌心处传来。 张锡风抬起头来，只见雪儿的双颊一片通红，眼里布满血丝，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心中大骇，连忙伸手向雪儿前额探去。不禁吓了一跳。 触手处guntang如火！ 天啦，雪儿发烧了！！ 深秋时节，本就是感冒多发季。人被雨淋透了，更是容易着凉。张锡风内功深厚，自然是感冒不侵，但雪儿武功未臻一流，淋雨之后，难免会病上一场。 这可吓坏了张锡风，他连忙俯身将雪儿紧紧拥在怀中，略一思索，迈开脚步，在细雨中纵身狂奔。 天色益发暗了下来，没有星光，更没有月亮，只有一望无垠的竹林和板栗树，黑森森的，迷雾一样绵延在路的两旁。 阵阵阴风吹过，竹枝摇曳，发出呜呜呜呜的声响，一片奇幻鬼魅的境界，叫人不寒而栗。 张锡风疾行在路上，听着一阵阵风鸣叶拽，不由得魄荡魂摇。他总觉得，这路边阴暗的竹林里，潜藏着什么怪物，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怀中的这位娇滴滴、明艳无俦的大美女吞噬掉。 张锡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向怀中看去，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雪儿银牙紧咬，双唇干枯，已经陷入了昏迷。 慌乱中，张锡风劈手使出一招“惊涛骇浪”，雄浑的掌风向路旁击去，一丈多外的几根竹干应声而折，留下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他这样分神发招，怀中的雪儿差点摔下来。情急之中膝盖微顶，接住了下坠的娇躯。他重新将雪儿紧抱在怀，见她身上头上都是雨水，按叫声苦，连忙除去身上长袍，脱了内衣遮在雪儿身上，为她挡风遮雨。 其实张锡风自己的全身衣服也早就湿透了，挡在雪儿身上哪里有用，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这样一个冷雨夜，雪儿又发着烧，若是不能找到一个住处，是不行的。 于是张锡风抱着雪儿，加快脚步，疾行在苍茫的雨夜中。 深秋的冷雨夜，张锡风心里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