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与子同仇
狼骑排的阵型很散,似乎是专门针对简书残片排布的。 步六孤鹿本就彷徨不安的心,更加忐忑难宁。他搂着姬姚,往阵型相对宽松的地方退了过去,用心念跟他说话:“等有机会,我送你出去。阿兰还在孤竹国,你去找他。知道吗?” 姬姚的指尖,不经意地蜷了一下。他没敢回应步六孤鹿。 这是诀别词,他哪敢回应。 能拖着驸马爷留在这里,目睹简书残片碎尽,多半因为他带着姬姚这个拖油瓶。要不是姬姚,他跟墨北魁恐怕连废话都没有一句,就要同归于尽。 姬姚仗着自己喊墨天泽一声祖宗,知道步六孤鹿不会将他这不肖子孙留在这里陪他送死,断送掉墨家唯一条血脉,他就早早地拿定了注意。他想:步六孤鹿若真要送他出去,他就装死,耍赖,不放手,看他怎么办。 姬姚认定自己这只拖油瓶,很能拖累人,画符、念咒什么的,从前都是纸上谈兵。书上学来的东西,到这里来全都是第一次用,菜得不行。他并不确定自己留的后手,能不能成。 反正成与不成,这都是他最后一次在他跟前耍赖,必须奋力一博才行。 如若救不回墨天泽,他陪步六孤鹿在此散尽魂魄。若能救回墨天泽,他姬姚就此止步,送他上仙山,为他“竹马”修魂补魄,从此与他陌路。 镗! 狼骑亮了兵器。 简书碎片的挣扎,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着。 半字密语!压住简书碎片,让它动弹不得的,是竹简上刻的半字密语也是墨天泽篆字留下的残魂。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寒光烁烁的矛头,全都对准了简书残片。 步六孤鹿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上,搂着姬姚的手都握成了拳头。他估算了一遍,浮在虚空里的简书残片,莫约三万有余,几乎与狼骑一个数量。 他唇角勾了一下,眼眸里的几点晶莹碎了,狼骑一人一枪过去,他和墨天泽的亡魂,就可以一同碎了。 天地虚无里,兵器破空的锐响,从头顶、脚底、前、后的各个方向涌来。 每一支长矛,都好像扎在步六孤鹿上一样。他全一阵战栗,闭紧了眼睛 痛! 万箭穿心,也莫过于此! 虚空里万万片简书的残骸,被狼骑长矛扎中的一瞬间,碎成了齑粉,散作了青烟。 头顶上,天地崩裂的巨响,滚滚雷声般奔涌而过。 “穹庐”碎了!天阙的基座塌了。 简书碎出来的青烟,挣扎着要逃。然而,简书上淡金色的半字密语,并没有跟随竹简残片一同湮灭。它们仍然镇着那些散布在半空里的青烟,不让它们汇聚,也不让它们逃脱。 狼骑驾着雪狼飞驰而来。 虚空里,四处都雪狼“利齿为剑,腹葬魂”的“嗷呜”声。它们将青烟连同半字密语,一并吞了。 “你现在趁乱出去,去找阿兰!”步六孤鹿有点脱力,心念里喊的话,姬姚脑海里都是飘的。 姬姚:“……” 大里被送来的法典复本是假的吗?怎么……一直都不现?大基座都榻了,这里怎么还是与世隔绝的天地?苍天,救救步六孤鹿……救我的鹿鹿! 他抱着步六孤鹿,两手在他后扣得死死的,赖在他怀里,就是不肯松手。 “姬姚!”步六孤鹿眼睛里的血丝,比他额上那笔血字还要红。他不忍心,却又用尽全力地扯开了姬姚扣在他后的双手。他心脉里的那簇小火苗跃动着,跃动着依稀的眷恋不舍,又那么狠心地想要烧毁自己的心脉。 他不敢当着姬姚的面,毁掉自己的神魂。 他步六孤鹿,平生怕得不多,姬姚算一个。 狼骑铁蹄下,战火燃起。谁也没有注意到,碎裂的穹庐上,有一些东西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 不是雪,是纸片,雪白的纸片。 不,是小纸人。 阿兰剪的纸人们,从大里飘了下来,和砖瓦碎裂成渣滓的冰片一起。 能排一条街那么长的小纸人,落下来,简直不计其数。因为,现在没人有空计数…… 纸片人在忽明忽暗的太阳火里被焚毁。灰烬里落下来的,是泛着淡淡银蓝光晕的半字密语。 原来,孤竹的镇国法典在这里。 怀古王嘱托阿兰去找法典复本。 阿兰找到法典复本时,没有即刻取走真迹。他挖坟挖了几千年,早知道螳螂捕蝉,黄雀会来。于是,他虚与委蛇地弄面妆镜,伪造几卷帛书藏进去,再自导自演,编一场风月无边的故事。 他将孤竹国都,闹得满地鸡毛乱飞,又偷偷将纸人们指使了出去。 纸人们找到法典真迹后,将它裁剪成碎片,夹在两片纸人中间,打打闹闹满大街乱跑。孤竹国都空得就剩那么几个人了,谁能怀疑它们夹带法典?!连捉住它们点火碍事的孩童都没有。 纸人们一雪白,在冰天雪地里,天然无公害的伪装术简直与生俱来。它们再一路打闹,儿戏般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闹到了天阙的废墟里,替阿兰复命来了。 大基座塌了,纸人们也就夹带着法典碎片坠落了下来。 步六孤鹿扯开姬姚扣在他后的双手,同时察觉到了异样。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真火里被焚毁了,另一些焚不尽的“真经”,却带着上千年的魂魄篆字的法力。他猛然一睁眼,见的竟是虚空里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半字密语淡淡银蓝色的半字密语。 他将姬姚推出去后,尚未松开的手,即刻带了一个回旋的力道,将他推出去的人拉回来,一把搂进怀里,再也没有松开过。 姬姚在被步六孤鹿推出去之前,就被他心口位置的神鸟族徽封住了神魂,这会儿无知无识的,彻底没了意识。 银蓝色的半字密语,落到狼骑阵型的间隙中,以及其优雅的姿势排成一个图形,不知道是阵法,还是咒术,反正步六孤鹿从来没有见过。 穹庐上坠下来的半字密语,有怀古王的气息。他在墨天泽旁长大,这些半字密语的阵法、或咒语,一定是元帝教他写的。 虚空里三万狼骑,“嗷呜”一声放下前蹄,朝着半字密语布的阵法、或咒术,叩拜下去。雪狼背上的骑兵们跳将下来,右手握拳抵在前,单膝跪下,朝着半字密语跪拜下去:“恭迎怀古大帝归位!” 怀古大帝…… 果然,是墨怀古。 遥在天际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温和俊朗,威而不怒,颇有当年元帝的风范。那个声音说:“尔等为臣,岂敢享孤父皇英魂?” 喊墨天泽“父皇”的,才是真的墨怀古。 早些年,墨天泽带墨怀古去扶桑宫的时候,他就喊他父皇。 帝俊家的几位公子,墨怀古二伯伯、三伯伯……喊到九叔叔。十公子那会儿还小,小他整整一百岁,他不好意思喊叔叔,只喊一声“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