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当晚,江平野赶到疗养院已经是深夜了。 陆洪宇此刻正守在病房门口，看见江平野赶过来连忙起身迎过去：“江总。” 江平野面色凝重，隔着窗户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 “今天傍晚,疗养院的人打电话过来说叔叔的生命体征正在迅速下降，可能……” 顿了顿。 陆鸿宇才继续道：“我过来的时候疗养院的人说大概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陆鸿宇说话的时候江平野的面色始终很平静，平静到他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讲话。 半晌，江平野才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今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陆鸿宇没动,他知道江平野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当年江家公司破产以后,江父江母双双跳楼，江母当场死亡，江父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也成了植物人，这些年一直在疗养院花重金续命。 当初江平野在美国打拼,一穷二白的时候把家里所剩不多的钱，全部用来支付疗养院的高额费用,后来发达了为了让江父得到更好的照顾,更是每年都会支付给疗养院一笔很高的费用。虽然江平野平时不说,也看不出什么，但陆鸿宇跟了他这么多年了，早就不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他知道他只是不想放弃这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见陆鸿宇没动，江平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没事。” 顿了几秒。 陆鸿宇才点了下头：“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事随时打给我。” “好。” 话音刚落,陆鸿宇的手机就响了一声，是宋瑶发来的微信。 陆鸿宇是江平野的助理，所以，宋瑶平时联系不到江平野的时候，都会发微信问陆鸿宇。 见状，陆鸿宇：“是宋小姐。” 江平野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跟宋瑶约好了见面替她庆祝拿奖的，刚刚接到电话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她。 估计她是打他的电话打不通，等急了才问陆鸿宇的。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果然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见状，陆鸿宇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部备用机递给江平野：“江总。” 江平野随手接过来，低头开机。 因为偶尔会临时出差，为了以防万一，所以陆鸿宇一直都有帮他准备备用机的习惯。 开机以后，江平野走到走廊尽头给宋瑶拨了个电话过去。 嘟—— 嘟—— 嘟—— 电话响了三声，被对面接起来，一道柔和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喂？哪位？” 江平野动作顿了顿。 不是宋瑶。 随后，他沉声道：“我是江平野。” 电话那端赵婷看了宋瑶一眼，随后对口型：是江平野。 只不过这会儿宋瑶刚莫名其妙被放完鸽子，现在不是很想搭理他，所以直接当没听见，继续低头研究剧本。 见状，赵婷笑着：“哎，江总啊，瑶瑶在忙，您稍等我这就让她接电话。” “谢谢。”男人立在漆黑的走廊尽头，声音微沉。 很快，三对面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后就听见宋瑶“喂”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她的声音，江平野鼻尖突然发酸，他喉结用力滚动了一瞬，呼吸微沉：“瑶瑶——” 他原本不想跟宋瑶说这些，只想跟她道个歉，等他把疗养院这边的事处理好以后，再去哄她，可就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他真的绷不住。 听见那头的声音宋瑶一愣。 “你怎么了？” 即使是在听筒里，宋瑶也瞬间听出了不对劲。 “……” 一秒两秒三秒。 电话那端没说话，只有沉沉的呼吸声从听筒里传过来。 宋瑶突然没来由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放下剧本，重新坐直身子小心翼翼试探道：“江平野？你还在听吗？” “在听。” 听见他的声音，宋瑶才微微松了口气：“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过了很久很久，对面才传来低到发哑的声音。 “瑶瑶，我没有亲人了。” - 当天晚上宋瑶是被陆鸿宇接过来的，原本江平野想亲自过去，但陆鸿宇见他状态不好，便劝他在疗养院等。 宋瑶到疗养院的时候，医生刚跟江平野聊完， 大概的意思就是让他节哀顺变，毕竟现在江德源的全身器官都在慢慢衰竭，就算用药也坚持不了多久，这么多年他应尽的孝心也已经尽到了。 疗养院的医生是江德源的旧识，当时多亏了他，江德源才能在那种情况下顺利住进疗养院，后面有几个月的费用也是他帮忙垫付的。 医生离开以后，江平野立在原地轻轻垂了垂眼睫，正打算去卫生间抽烟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立在走廊另一边的宋瑶。 江平野动作一顿。 他立在原地没动，看见宋瑶的第一眼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瞬，仿佛突然看见一束光。 昏暗的长廊里。 江平野就立在原地，看着那束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江平野。” 宋瑶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江平野声音有些哑：“我在。” “叔叔怎么样了？” “医生说，器官正在慢慢衰竭，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顿了顿，他低头看着宋瑶，声音艰涩：“我好像，又要成为孤儿了。” 这是江平野第二次有这种恐惧、害怕、孤零零的感觉，第一次是在大二。 得知公司破产父很可能会背负巨额债务的时候，江平野只有从云端坠落的落差感，可得知父母不堪重负双双跳楼的时候，他的整个人生仿佛都在那一刻崩塌。 宋瑶心脏一抖，隐隐的发疼。 顿了几秒，她开口：“叔叔，为什么会……”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江平野冷不丁开口。 “大二那年，我爸的公司破产。” 江平野的嗓音十分平静：“因为之前公司周转不开，所以借了很多高利贷，后来破产还不上，我爸和我妈就给我偷偷留了一大笔钱，然后一起跳楼了。” 宋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江平野，她想过无数个分手的原因，当然也包括公司破产的这种电视剧和小说里常见的狗血桥段，只是她没想到，现实往往比电视剧和小说里要更加残酷百倍。 她现在还依稀能记起江平野母亲的样子，那是一个多么温柔优雅的女人，小的时候两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江平野的母亲经常会陪着她一起玩。 她想象不到，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才能让那样以为性格温柔的女人，以跳楼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 宋瑶没说话，就静静听着。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但我爸没有当场死亡，被送去医院抢救。” 江平野嗓音低沉，偷着悲凉：“那天下午是医院的人打电话给我，到医院的时候我爸刚从抢救室推出来，医生当场宣布脑死亡，让家属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呢？”江平野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准备后事吗？” 为了给江德源延续生命，江平野四处借钱，打遍了各种亲戚的电话，可是因为江家公司出事，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当时，江平野身上只有几千块，别说是给江德源找一个好的疗养院了，就连顾书萍的葬礼没法好好办。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江平野才去找曾经受过他家恩惠的人，希望可以看在从前的份上帮帮忙。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后，阳光明媚得刺眼。他至今还能回忆起那家人的嘴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捏着那一千块钱走出来的，仿佛一身的傲骨都被人生生踩进烂泥里。 不过还好。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他在整理江德源和顾书萍的贴身物品时，发现了他们给他留下的一封信，以及一张银行卡，里面的钱足够他替顾书萍和江德源办完后事，再读完大学。 那天，他捏着那封信和那张银行卡在家里坐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他拿着卡里的钱为顾书萍办了后事，又用剩下的钱给江德源找了最好的疗养院。 江平野原本想着辍学以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后来他在美国原本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的亲姑姑打来电话，说可以资助他去美国读完大学，当时身无分文的他别无选择。 宋瑶眼眶渐渐红了，她凑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胸口上，小声说：“你当年就应该告诉我的，我是愿意陪在你身边的。” 江平野抬手把人抱紧：“傻丫头，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让自己喜欢的女孩跟着他一起受苦的，我也是。” “至少……”宋瑶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至少，你应该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知道的，多久我都愿意等你。” 总好过她没有盼头地日复一日地等。 她从前就在想，如果再见到江平野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弄死他，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 昼夜交替的七年。 江平野低头看着他，胸中情绪翻涌，他当然知道宋瑶会等他，可他最怕的就是宋瑶会等他。 他还是不够了解宋瑶。 他从前只觉得，自己不告而别宋瑶可能会讨厌他，恨他，却从未想到宋瑶会日复一日等他。 顿了半晌，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当时我连自己的未来都不清楚，怎么舍得让你等我。” 宋瑶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瑶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她心上，上不去下不来的那口气，也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她轻轻，闭了闭眼：“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