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和我自己

    动荡是从一个平静的清晨开始的。

    陆正青从柏湖附近离开，前往扩建工地的路上就开始下了小雨，在钢铁的城市里，植物依然在顽强的生长。

    从飞艇上可以看到居民区高耸入云的楼层缝隙里，挣扎出几朵白色的小花，在雨中欢欣的摇晃。

    “去c-34墓园。”陆正青说。

    普尔曼·特纳愣了一下：“这个行程并不在今天的计划中。”

    “我知道，我想去看看自己的老师。”

    “那我先和少爷请示一下——”

    “他进入与云图串联了。”陆正青说，“可能无法回应你的要求。带我去吧，回头我会自己向他解释。”

    “可是——”

    “特纳先生。”陆正青打断他的话，“我保证，不会出意外。”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以至于普尔曼没办法拒绝。

    “明白了，陆先生，我这就让驾驶员改变航道。”

    *

    墓园与上次来的时候别无二致，每天都会有机器人固定时间对每一块墓地进行清扫，谈川的墓地看起来干净整洁，甚至有些精神。

    他的墓碑上有一朵小白花，陆正青拿起来……这是不久前刚刚有人放下——是杨·安德森与他之间的约定。

    这是在告诉他，一切平安。

    漆黑的墓碑从几十米的高度看着远处耸立的钢铁丛林。

    陆正青站了一会儿。

    就像是陪着自己的师长站了一会儿一般。

    心里那些焦躁不安终于慢慢全部安定了下来，一些不确定的声音也都慢慢消失。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在朦胧的雨中顺着阶梯往下走，当他绕过两个墓区的时候停了下来。

    在四号墓区有一个新竖起的新墓，赵叆站在雨里，盯着墓碑。

    她浑身已经湿透了。

    在这小雨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陆正青缓缓走过去，将手上那只白色的小花放在了韩天磊的墓碑前。

    “我以为军人会葬在英雄陵园中。”

    “他死前犯了错，议会不允许把他安放英雄陵园。”赵叆的声音有些哑。

    “大家都说，韩副官只是您赵团长的情夫。”陆正青说，“谁知道您会为了一个情夫在这里黯然神伤。”

    赵叆神情有些憔悴。

    她的军装没有以前穿着的那么笔挺，风纪扣被解开了，露出里面的衬衫，甚至衬衫也发皱，显得很萎靡。

    “他不在了，我连军装都打理不好。”赵叆说，“他又怎么只会是情夫呢？”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首都星十分受欢迎的公子哥，beta的性别注定了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会爱他。谁能不爱他，他长得那么好看，又是朝家人，自己在军部的发展前途也不可限量……韩修平之下，也就数他自强不息了。”

    “我也追求过他，不过那会儿只想睡他，结果被他婉拒了。他说，赵将军您是赵家的贵女，我是韩家亲眷，我配不上您。”赵叆笑了一下，“他虽然说着配不上，但是那个眼神就跟看臭虫一样，似乎是我高攀了他。我还没遇到过他这样的……可是我是谁呀，我可是赵戟的亲生女儿，第三军团的团长，我想要谁谁就得乖乖听话。”

    “韩修平一直想跟我合作，通过我往军部高层塞人来克制朝家和夏家。于是我问他要了韩天磊。三天之后，韩天磊就被韩修平打包送到我公馆里了。我睡了他……可惜他不是omega，不然我一定已经标记了他。他从来不反抗，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这种床上床下都用得顺手的副官，哪里去找呢？”赵叆说。

    “夏羽毁灭卫六那天，是韩修平发出了对你的两次攻击。”赵叆说，“你知道吧，是我亲手杀了他。”

    “我知道。”陆正青说。

    “他的愚忠害死了他。他盲目的听从了韩修平的命令，盲目的为了所谓的‘韩家的复兴’浪费了自己的生命。而我满足了他的心愿。我满足了他死在我手里的心愿。他也知道，这就是我最好的报复。”

    “到他被我精神力杀死的那一刻，我才想明白……其实我爱他，从一开始就爱他，就跟所有拜倒在他脚下的那些痴男信女一样，早就被他勾引到心都没了，还不自知。现在看着他的墓碑，有什么已经消失了。心跳都停止了。不……我杀死他的那一刻，我已经死了。”

    赵叆笑了起来。

    她的笑在雨中像哭。

    “韩修平被云图吞噬前……用精神力传达了一个信号出去。”陆正青说，“他背后另有其人，夏羽说应该是——”

    “朝影。”赵叆不笑了，她平静的说出了这个名字，“我知道。天磊死后我查过。韩修平早就跟朝影有合作……或者说他不过是朝影的一颗棋子罢了。朝影一定承诺了许多好处，让韩修平要杀死你。他如此孤注一掷，甚至连韩天磊的性命都不惜舍弃。”

    “促成了韩天磊之死的人，我不会放过。”赵叆一字一句的说。

    *

    夏羽再次进入了自己的精神力世界。

    这一次，那片漂浮在宇宙中的大陆变得凌乱，碎成了粉末。

    倒计时的时钟在疯狂的响着，敲打着它的钟摆。

    有一个十分小的声音，又像是耳鸣，在他耳朵里说着：“来不及啦，来不及啦，来不及啦……糟糕透啦，糟糕透啦，糟糕透啦……”

    他皱着眉头捏捏自己的耳垂，选择性的忽视这个刺耳的声音。

    “咱们之间的联系加深了？”他问云图。

    “是的。”云图打量了一下四周，“准确的说，你的精神力世界在上一次与我深度串联后，被巨大的信息流撑的摇摇欲坠，也许这一次、最多下一次，你就会被吞噬。”

    真的有点糟糕。

    可是夏羽却并不在乎，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天空中那双猩红色的眼眸。

    “祂没有眼皮？”夏羽说。

    云图被他的跳跃性思维一时弄得有些死机：“？”

    “我没见祂眨过眼。”

    “是的。我也没见过祂眨眼。”

    “祂就是观察者？”夏羽问，“祂是什么层级的观察者，祂是不是就是宇宙之神。”

    “我不知道。”云图回答，“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通过精神力世界呈现出来的残影，祂是不是还在那个位置，还在观察这个宇宙，我已经不清楚了。”

    夏羽也并不追问，他点点头，抬步走入了面前那栋已经变得扭曲和颓废的别墅中。

    他顺着二楼往上走，再一次站在了那扇属于自己的精神力世界的门外。

    “这一次我必须进去了是吗？”夏羽问云图。

    “是的，您已经逃避了很多次。上上一次，您直接拒绝了。上一次您进入了我的精神力世界。这一次您必须进去。”云图笑了笑，“因为我们的关联已经足够深，就算您不同意，我已经有权限强行打开它了。而且……里面有惊喜。”

    “无聊。”夏羽说着，握住门把手，推门而入。

    这扇门后是一片海。

    他站在海水里。

    身体在往下陷。

    夏羽抬了抬脚，裤腿上都是湿哒哒的海水

    他厌恶的皱眉，抬步沿着海平面往前走去。

    天空是蔚蓝的、阳光的、灿烂的，海鸥在天上飞过，发出悠远的鸣唱，清新的空气中甚至夹杂着甜美的味道。

    可是这一切美好的犹如天堂的环境，让夏羽更加心情恶劣起来。

    他仿佛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

    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在海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岛。

    岛上站了一个人，在哭。

    可是这个人，看到他出现，却欣喜的欢呼起来，他眼角还挂着泪，却高兴的说：“夏羽，快带我走，带我出去！”

    这个人跟他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夏羽在海面站定，嫌弃的打量他：“我真讨厌你傻白甜的表情，你到底哪里好，青青对你念念不忘啊？肖蓝。”

    “青青？”肖蓝渴望的看他，“青青还好吗？”

    “他好的很。”夏羽说，“每天我都让过得快乐的不行了。无论是什么都比你对他好，包括床上我也比你厉害！”

    肖蓝脸顿时红了：“你胡说什么。”

    “我比你优秀多了。”夏羽说，“你不过是我伪造出来的！一个年龄比我大两岁，性格木讷内向，钻牛角尖、死脑筋的学究，一个柔弱无力的连青青都保护不了的alpha。”

    肖蓝愣了愣。

    “可我不明白。”夏羽有些焦虑起来，“他看着我的时候、顺从我的时候、在我身下动情的时候，为什么他眼睛里看到的人是你！不是我？！为什么！”

    “他只看得到你，心里也都是你。我知道的……他跟我说话的时候、跟我上床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明明……明明从来就没有你，只有我！”

    他更咽了一下，抱着腿蹲下去，哭的像个孩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摸摸他的头。

    “我跟你是一体的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小羽。”肖蓝说。

    夏羽更是无法自抑的耸动着肩头，哭的悲伤，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平静了：“你不配这么叫我。”

    “小羽，如果你一直坚持这一点，把我割裂在这里，你就没办法百分百的使用精神力，也没有办法应对其他继承者。”

    “我杀了韩修平。”夏羽冷冰冰的说。

    肖蓝似乎被这个信息吓到了，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所以你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只眼睛？那未来呢？赵家和朝家呢？你要付出什么？”

    “我们想保护青青，至少要活下去吧？！”

    *

    夏羽气得跳了起来：“我不需要你这个不存在的人格给我提建议！”

    “夏羽——”肖蓝刚要开口。

    然后他们的对话停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变了表情。

    他们看向对方。

    “你感觉到了吗？来自云图的信息流。”

    “是的。”

    “太糟糕了。”

    “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云图出现了。

    他眼睛亮亮的，从未有过的高兴：“来自朝家的继承者朝影先生刚向我提交了一份完全独立发展的技术蓝图。他获得了嘉奖，将会在执行官的竞争中获得优势。”

    赵叆和陆正青从墓地中走出来，然后她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打开了腕式通讯器。

    赵灼的面容出现了：“父亲让我们尽快回卫四。出大事了。”

    “怎么了？”赵叆问。

    “刚才朝家向云图提交了一份独立技术，获得了超前的积分。”

    陆正青一愣：“技术……什么技术。”

    赵灼表情严肃的看他。

    “空间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