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骂你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听你妈提过一次,好像是他家长那边有人去世了。”沈爸爸想了想,“似乎是桩谋杀案……一个悬案。” 沈稚子的心也跟着一揪。 所以果然…… 跟他的家人有关系。 “我没记错的话,警方好像说,跟一封什么匿名信有关……”沈爸爸说,“具体的,等你晚上回来,再问问你妈。” *** 即使是周末,图书馆的上午,人流量也不算大。 初冬的阳光薄而脆,沈稚子摊开作业,乖巧地坐在阅览室的桌子上。 ……偷瞄跟她隔着一个书架的靳余生。 时节接近年底,气温一天天转低。他穿着件深色的大衣,里面是浅灰色的高领毛衣,色差反衬,下巴显得更白。 少年气场清冷,低着头看索引号,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落到书脊上,曲起优雅的弧度。 沈稚子眨着星星眼,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今天也好想摸摸他…… 她小心翼翼,苍蝇搓手手地凑过去:“靳同学,你这儿这么多书,怎么不让热心肠的沈三好帮帮你呀?” 靳余生身形僵了僵,抬起眼。 目光很警惕。 她浑不在意,不着痕迹地靠近他:“你别怕呀,这里又没有别人,没人会看到的。” “……”就是没人看到,他才更害怕。 他的道德底线太容易崩溃了。 本来以为,换了地方安静下来,沈稚子就能更专心地背单词。 可他忘了,她根本就是只停不下来的猴子。 眼看她的手就要若无其事地碰到他的外套,靳余生赶紧退后半步:“你不要站得……离我这么近。” “为什么?”沈稚子看起来很受伤,“上次电话号码的事情,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我们是同学,你不能一直这么冷漠,拒我于千里之外。” 靳余生有些无措:“……我没有。” “你总是这样,有什么话都藏着掖着。”她垂下眼,睫毛颤啊颤,“你不开口,我怎么猜得到你在想什么呢?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什么事情会触怒你呢?你总是这样,二话不说就生气,二话不说就不搭理人。” 其实这小半年相处下来,沈稚子心里已经差不多有数了。 大概知道踩到靳余生什么地方会生气,什么地方他不会。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又锲而不舍地,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 莫名其妙地被她指责了一通,靳余生有点茫然。 其实他什么都不想说。 可他又不能甩掉她,不能拒绝她。 一拒绝她,她就不开心,沮丧得像只被打湿毛的鹌鹑。 ……他好怕看见她不开心。 思绪兜转一圈,靳余生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难得地带了点儿小心:“你想听什么?” 眼见话题成功被自己带跑了,沈稚子一阵狂喜,在心里跳起来给自己点了个赞。 然后,她畏怯地看着他,说:“我想听的有好多,我们来玩快问快答。” “嗯。” “喜欢明里市吗?” “嗯。”明里市气候很好。 “觉得明里附中怎么样?” “还行。”跟以前的学校差不多。 “靳子瑜和靳余生哪个好听?” “……” 靳余生沉默了一下:“换一个。” “那,那……”沈稚子有些失望,“你得接受惩罚。” “……”靳余生很纳闷。 快问快答还有惩罚?这什么破游戏? “惩罚就是,”她舔舔嘴唇,眼睛亮晶晶,“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少女眼神明亮,阳光稀薄,映得她桃花眼中光芒四溢。 靳余生晃了一下神,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沈稚子满脸期待。 他思考了很久,半晌,抿抿唇,问:“那……你为什么要叫沈三好?” 沈稚子:“……” 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怎么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一个小破问题。 正常人的思维里,难道不该趁机问八卦吗!你有没有男朋友啊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再直接点儿,你喜不喜欢我啊! 那样的话,她就能上屋抽梯!借坡下驴! 他为什么都不接茬…… 沈稚子捂着脸,心塞得说不出话。 表面上却还要装得很和蔼很善解人意,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想好了吗?真的就问这个吗?机会只有一次哦,我允许你改一遍。” 潜台词是…… 我求你了换个别的问题吧,我们不能谈点儿男生女生青春期的有趣话题吗。 “不用了。”他想也不想,“我就想知道这个。” 沈稚子有些纠结。 沈三爷的名号,是以前打架打出来的。她读书早,比同级人都要小,那时候身边也没有能说上话的女孩子。为了不被群体孤立,就跟一群男生一起玩,打架从小打到大。 高中之后她不再生事,这个名号却被长久地保留下来。 直到后来遇见靳余生,她在教室里跟盛苒开玩笑,说让她以后叫自己“沈三好。” 那时候声音那么小……没想到,他竟然听见了,而且记到现在。 沈稚子十分踌躇,担心说出真相,会被他误会成不良少女。 她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碰上他疏淡的目光,脑子里一个激灵。 他不会喜欢不良少女的。 “我不能说。”于是纠结半天,她还是决定咬紧牙关,“说出来了,你会被吓哭。” “……” “万一你被吓哭了,我还得安慰你,那多得不偿失。”她言辞恳切,“换一个问题吧,你问点儿别的,下一个我肯定好好答。” “有没有想过,”他打断她,“换一个更贴切的外号?” 她微怔:“比如呢?” 阳光斜斜打进来,在他侧脸留下一片明亮的光。 靳余生转过来,眼中深不见底,却好像有隐隐的笑意:“沈三岁。” *** 沈稚子抱着手机,开心得像个傻子。 她偷偷摸摸地,把微信和□□的昵称都改成了“沈三岁”。 一点开微信,盛苒的消息就一条条蹿出来: [沈湛他们几个,明天要出去玩。] [圣诞节聚一聚。] [你过不过来?] [吃饭的地方还没定,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 最后一条:[沃日!回消息!再不回就绝交了!] 末尾那条的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沈稚子忙不迭打字:[对不起啊,我没看见。] 盛苒秒回:[别来了,智障!] 沈稚子:[……] 盛苒:[你在哪!] 沈稚子正襟危坐,浩然正气:[图书馆。] 盛苒完全不信:[放屁吧你,你什么时候周末去过图书馆!要来赶紧滚过来,陈年菜馆406,江连阙和骆亦卿他们也都在。] 沈稚子想了想:[下次吧,今天我不去了。] 盛苒心里响起警报:[你跟谁在一起?] 沈稚子美滋滋:[靳余生。] 盛苒:[……天呐,你连休息日都不放过他,他真的活得好辛苦啊!] 沈稚子默了默,慢吞吞地打字:[我想从他嘴里套点儿话……你不觉得他身上秘密特别多吗?让人超级想剥开看看。] 盛苒:[哪种‘剥开’?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沈稚子:[两种都有。] 盛苒一乐:[那你把他也叫过来呗,我们帮你灌醉他。] 沈稚子简单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靳余生个子高,皮肤又白。 如果喝醉了酒,大概会脸红……一路红到脖子根。 如果他站立不稳,就会靠在她身上。 被她抱着,眼神迷离,满身酒精的味道,毛茸茸的脑袋无意识地往她颈间蹭,像条大狼狗。 热气呼出来,打到她的耳畔。 然后她会听见,他用那种低沉又饱含躁动的声音,撒娇似的喊她,我好难受啊,稚子…… 她一个激灵,疯狂摇头:[不要!他去了,你们只会欺负他!] 虽然她的想象很色气。 但是…… 她不想跟人分享那种活色生香的脑洞! 盛苒:[呵,你倒很护犊子。] 沈稚子睁圆眼:[那当然!我现在在他那里连昵称都有了,他叫我沈三岁!是不是特别宠溺特别好听!] 盛苒默了默,有些不忍心:[你不觉得他在骂你,弱智?] 沈稚子认真思考一阵,摇头:[不觉得。] 三岁有什么不好?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很开心。 就算是委婉地骂她弱智,她也认了。 谁让这是靳余生送她的。 *** 日近晌午,沈稚子趴在桌上,无聊透顶。 她从来没有这么乖过。 才周六上午,她就做完了所有作业。 唉。 她在心里叹息。 她真是把一辈子的乖巧都给了靳余生。 可他冷漠无情,根本不让自己靠近他,也不让她帮他忙。 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能遇见她。 沈稚子啧了一声,哼哼唧唧:“他真应该被上天谴责。” 下一秒,被一个少年的阴影笼罩住。 沈稚子:“……” 连忙乖巧地坐起来。 靳余生顿了顿,问:“饿吗?” 沈稚子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如果他问,饿吗?她答,饿。然后他冷笑一声,说,饿就忍着! ……那不是很残忍。 她不想面对。 于是她只好假装:“不饿。” 靳余生看着她,舌尖慢慢抵住上颚。 他怀疑,她又在心里想象邪恶的自己。 ……也不知道到底邪恶到什么程度。 半晌,他叹口气:“走,去吃东西。” 刚刚走到社科阅览室门口,却见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先他们一步拉开了门。 目光相撞,男人面上一喜:“余生?太好了,你还没走。” 说着,他掏出一副断成两截的对联,“我这门对子前两天被风吹掉了,正好你今天在,你再帮我写一副?” 沈稚子的目光扫过他的胸牌,有些讶异,这人竟然是图书馆的馆长。 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人物关系,她猜,这份兼职大概是周有恒推荐给他的。 周有恒跟市里这些搞文化产业的人,总是脱不开关系。 靳余生短暂地皱了皱眉,想推脱:“可我……” “别推了,挂门里面的,不放大门。”馆长以为他要自谦,风风火火地道,“而且也挂不了几天,等过段时间大年三十,我让你老师帮我写一副新的。” 靳余生抿住唇,目光落到沈稚子身上。 沉默了半天,沈稚子后知后觉,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馆长也在看她。 她猛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 “……” “没问题没问题。”沈稚子受宠若惊,“你写一辈子都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靳余生没说话,薄唇崩成一条线。 写副对联本来也用不了很久,他打算速战速决。 毛笔吸满墨汁,沈稚子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我还没见过你写字呢。” 以前他和她的课程,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从来都没遇见过彼此。 她单手撑脸,微微歪着头。 少年十指修长,骨节明晰。拿笔时弓起的角度也很漂亮,优雅又不失风度。 他垂眼看字,神情专注而认真。她便有冲动,想变成纸上的字。 “周老师以前老夸你,还说我的小师兄有绝活。”沈稚子低着头,语气中有些羡慕,“他说你能模仿别人写字。” 靳余生拿笔的手明显一僵,手背上的青筋都慢慢暴出来。 可她毫无所觉,还在埋着脑袋碎碎念:“这对联写的什么呀……诶,你是不是能照着周老师这个,写出一模一样的来?” 他不说话。 她终于有所察觉,抬起头:“怎么了?” 靳余生垂着眼,半晌,低声说:“我不能。” 声音里浮动着压抑隐忍的怒气。 沈稚子愣了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连他的声音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顿了顿,说:“我不会制作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