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父子相见
职工礼拜天可以休息,但作为新任厂长郑云德却依旧得坐镇办公室,小到下周职工食堂物资采购,大到生产车间军工产品交货运输,他都得一一亲自过问。 八零一一厂现有职工数量800多人,加上家属的话,整个厂区常驻人口在1100余人左右。 工厂办社会,一千来人吃喝拉撒都要他这个大管家负责,真是一点个人时间都没有。 “老郑,大事不妙,有上级领导前来暗访了。” 保卫科的科长杜培良急匆匆敲开厂长办公室大门,满头大汗前来汇报。 暗访,也叫不定期choucha,是军方为监督军工质量而不定期使用的手段。之前,八零一一厂就遭遇过三次临检,全都顺利过了关。 “哦,我接到基地党委电话,说军区那边通知有兄弟单位派人前来参观取经,并不是什么暗访大事,按一般程序招待即可。。” 简单一听,郑云德便坦然回答,他确实早知晓此事。 皖南山区军工厂在沪江市人、财、物全力支援下,无论是规模还是产品质量,都是全国三线基地之中的先进典型。 这些年,厂里已经接待过不少国内同行参观访问,算是见过世面了。 “唉,老郑,这次情况真的不一样。你还是跟我一起下去看看吧。” 杜培良急得一跺脚,硬是拉着郑云德从二楼办公室走下来,直奔大cao场一角而去。 只见几位保卫处干事正围着一老两壮两小五人,恭恭敬敬地递烟聆听着什么。其中自己的干儿子周逸,挺着小脑袋在四处张望。 “当年呀,地方局势就如同三国演义般,顽军占西边,鬼子在东面,我们驻南方,三方势力相互交融对峙,谁也吃不掉谁。 我们四大爷就在附近山区打游击,打得小鬼子硬是不敢出城。 ……” 手中提着烟,一位刚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讲述往事。 皖南山区作为新四军的根据地,四大爷就是其代称,而顽军则是指国党顽固派军队,至于鬼子嘛三岁小孩都知晓。 “首——长,这是我们八零一一厂的厂长郑云德同志。” 杜培良刚才差点闹了一场乌龙,直到看见对方证件后才知晓来了一个大人物。 能用“首——长”称呼,依照惯例表明对方至少是团级以上军官,若是身边再配备两名随从的话,级别只高不低。 “运德同志,你好。我来随意参观看一看,跟军区那边打过招呼不用特殊对待。” 看到郑云德前来,周东宝便中断了讲解,他身边一位便衣青年将代表身份的军官证件递过来。 “姓名:周东宝” “出生年月:1922年7月” 原来这是眼前老人的军官证,郑云德一开始还以为是负责递证青年的证明。 “职务:兰字839部队司令员” 一看到这行,郑云德情不自禁吸了一口气,难怪保卫科科长杜培良急匆匆将自己拽下楼。 部队级别的司令员相当于沪江军区的老大,可以有权直接指挥整个皖南小三线的运转。 小三线基地由军区、安皖省和沪江市共同建设,属于三位一体项目。因此简单来说,基地由沪江市日常管理,安皖省负责地方关系,而军区则拥有领导权。 “备注:1961年,晋升少将军衔。” 军官证后面备注页上,赫然写明了老人的军衔,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将军。 尽管1965年全国取消了军衔制,提倡官兵平等,做到了服装一致,但在军官证上依旧保留了记录。 “首——长好!” 这个时候,郑云德明白自己该持何种态度了。 他虽然是一厂之长,但在对方面前只有坐在主席台下安心听领导讲话的份。 不过他心里也纳闷,这位将军来此,为何没有沪江军区的人陪同。又联想到军区只交代了有人来,按普通标准接待,事情透露出古怪,真是有些不对劲。 “运德同志,你们这个厂可真漂亮,比我们大山沟里的建筑要现代多了。” 既然坦白了身份,周东宝也不矫情,直接以领导视察身份发话。 “我们都是按照沪江工厂的布局标准设计建造,可以说这里一砖一瓦都跟沪江大城市的工厂一样,属于比较完美的复制。 只有一流标准的硬件措施,才能生产出一流的军工产品。 另外因为职工都是从沪江市抽调过来,因此熟悉的环境更容易让大家早日进入工作状态。” 应对领导视察,郑云德也有一定的接待经验。 他在心里想,幸好工厂的生产车间礼拜天不休息,待会可以带领导下车间参观。 根据以往经验,对集成电路这样的新品种,领导们都会大吃一惊并交口称赞。可以说,下车间亲眼观看集成电路的组装过程,是八零一一应对视察的杀手锏。 “接下来就你单独带我们到生活区参观吧,其他人不用陪同了。大家该干嘛就干嘛,不要耽误正常工作。 小逸,你负责带路—— 听我的口号,一二一,一二一……” 大手一挥,周东宝将周逸拉到跟前,开始喊口号齐步走。 这领导视察不按套路出牌,让郑云德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有了用处。 “等等—— 他为何喊的是小逸? 周东宝——周东宝——” 郑云德在心里默念,总觉得这个名字还挺耳熟。 他有一项特殊的爱好,就是喜欢阅览厂里干部职工的个人档案。从冰冷又格式化的表格资料之中,郑云德可以知晓干部职工从小到大的生活变迁和工作经历,这是其了解对方的一手途径。 晋升为厂长之后,他晚上泡在办公室时,又重新对厂里的人事档案进行了复习,脑海之中形成了不少新思路。 “周东宝”这个名字近期一定听过,再联想领导喊“小逸”一词,他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 “他竟然是周建国的父亲,也就是周逸的亲爷爷!” 在周建国的个人档案之中,周东宝只是一名普通军人,没有任何职务,想不到他竟然是一名将军。 因为关系良好,因此对周建国的个人档案,郑云德看得非常仔细,基本都将内容记在脑海之中。 实际上就是周建国也不知晓父亲的具体职务和工作单位,他多年来都是按照母亲定下的格式填写,反正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难道您是小逸的爷爷?” 虽然心中十有八九认定,但郑云德还有用了疑问语气。 “小逸,你看,这位叔叔都知道我就是你的爷爷,你还不相信吗?” 周东宝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开口向周逸询问。 “干爹,你别理他! 我爸说我爷爷在很远的地方抓坏人,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他看上去就不像!” 周逸可没那么容易糊弄,眼前老人跟他心目之中的爷爷印象相去甚远。虽然排除了特务嫌疑,但跟爷爷还是无法挂上钩。 “你是小逸的干爹?” 对亲孙子这样的硬骨头,周东宝是无法顺利啃下。他摇摇头,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 “是的,当年我看着小逸在乡卫生院出生,从小就非常喜欢他。后来,建国让小逸认我为干爹,我们两家人住在隔壁。” 有了周逸这层关系,郑云德感觉气氛缓和不少,视察参观也从官方向半官方转变。 就这样,在郑云德带路下,一行人边走边聊走向家属宿舍区。 “爸爸,爸爸—— 楼下有一个老人说是我爷爷,他正朝我们家走来了。” 趁大人们不注意,周逸一溜烟撒开小腿往家里跑,然后再一次偷偷通风报信。 “你爷爷?” 正在看书的周建国一听,立马被吓了一大跳。 从自己来皖南小三线之日起,足足有6年时间没有见过父亲,他好比一条神龙见首不见尾。 无论是自己结婚、生孩子,周东宝都没有现身,他给出的理由永远只有一个:工作需要! 现在这个传说般的人物突然现身在家属楼下,这让周建国一时半会手足无措,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久未谋面的父亲。 “哈哈——小逸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不知道走上楼梯时,郑云德向周东宝说了什么,惹得他哈哈大笑。 从这熟悉又陌生的笑声,周建国心知来人确实是周逸的亲爷爷。 “哟,这住宿条件还不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东宝一只脚跨入了宿舍大门。 “爸——” 抱着周逸的周建国正打算出门迎接,就看见父亲的脸庞映入眼帘,情不自禁喊道。 “哎——” 久违的称呼,让周东宝都忍不住真情流露。 至于郑云德以及两名随从都很明智地留在走廊外面,让周家人单独团聚。 “叫爷爷!你不是经常在睡觉前吵着要爷爷吗?赶紧叫啊!” 周建国将周逸放下,然后指着周东宝对着儿子说道。 “……” 从父亲口中得到证实,眼前之人确实是自己念念不忘的亲爷爷,周逸反倒害羞叫不出口。 不过他的小手却出卖了其内心,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伸出来形状像一把手枪在不时晃动。 “小庞!” “到!” 周东宝大喊了一声,守在门外的一名随从大声报到。 “将子弹卸下来,然后把枪给我的孙子玩一玩。” “是!” 一把沉甸甸的手枪顿时交到了周逸手中,他得用双手才能握住。 周东宝对自己的亲孙子是越看越喜欢,小小年纪竟然刚才一直压制住了欲望到现在。 “现在呢?” 他蹲下来朝周逸眨了眨眼睛,开口询问。 “爷爷——” 周逸稚嫩的口中终于说出了久违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