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信号
楚眠思绪飘浮不定,半天都没说话。 等他恢复力气可以正常行走后,崔荷不免担心起他的身体:“那、那现在怎么办呢?这种事对你病情是有影响还是没影响啊……你最近状态行吗?” “我没注意过。”楚眠双眼有些失焦,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不肯直视崔荷的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骗你,等我想清楚再说吧。” “嗯。”崔荷明白楚眠那种强烈的自尊心,别说是承认喜欢同性了,他平时就连对别人普通地夸一句都难以做到,总是习惯性地给人留下疏离淡漠的印象。 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先帮他保守秘密。 楚眠回到包间也没胃口再吃东西了,偏偏于燃还非要关心他的食欲,凑过来问:“饿不饿?要不一会儿我陪你出去吃点别的?” 楚眠摇头,自顾自地喝饮料,偶尔会和崔荷对上视线,就立刻心虚地看别处。 他紧攥着杯子,懊悔自己刚才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说什么“我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太有失水准了。 ——怎么可能是“喜欢”。 自己顶多就是对于燃的在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而已,最起码,他对于燃没有感情上的占有欲,假如于燃现在去交女朋友之类的,他也完全能接受。 所以,这根本算不上是“喜欢”。 周围同学依然有说有笑,楚眠沉默地玩手机,到餐厅下午打烊时间,这顿庆功宴总算结束。他故意没有等于燃,趁对方跟别人说话的工夫,自己匆匆下楼打车回家,终于心绪清净了。 “咩咩,放假你要回家吧?我在看机票喔。” 楚眠答应着姑姑,让她随便选个时间。 按照惯例,这次五一小长假他要去上海跟父母住几天。自从上次跟叶芝晗吃饭到半截不欢而散,母子二人再也没电话联系过,但楚眠会经常收到她助理发来的问候,想必是在替母亲传话。 显然,比起亲儿子的心情,叶芝晗还是更在意自己的面子,不肯纡尊降贵说声“抱歉”;楚眠深以为然,正如他也不愿意主动关心母亲一样。 这天一大早,楚眠就一个人乘上前往上海的飞机,两个小时后落地,父亲早就派了司机接他回公寓。 家里只有父亲一人,男人见楚眠回来了,走过去搂住他肩膀,笑道:“还是挺瘦啊,怎么不多吃点儿?” 楚眠瞄了一眼他结实的臂膀肌rou,“跟你比当然谁都瘦。” 两人坐沙发上,楚誉边看电视,边随便问楚眠最近情况,但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过了会儿又重复问儿子同样的问题,完全没注意到楚眠开始情绪低落。 屏幕上播放的应该是父亲公司的内部视频,楚眠也认识那些艺人,全部都是正当红,其中有好几个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但父亲更愿意关心他们。 “零花钱够花吗?”楚誉问他,“过节了,我让财务多给你打点儿,你去买喜欢的东西或者跟朋友玩吧。” “我的朋友都在容港。” “那就回去以后花,想怎么花怎么花。” 楚眠没再拒绝,他每隔半个月就固定收到三万打款,可他每周连三百块都花不完,那些钱都只能存在卡里慢慢增大数值。 楚誉想起来什么,问:“你是不是明年就高考了?” “我才高一。” “哦对。”楚誉点头,“怎么样,打算出国吗?” “留国内,想读北京协和医学院。” 听他说完,楚誉咂咂嘴没兴趣再多问,似乎是对儿子的志向并不满意,但也还是尊重他的选择。 尽管楚眠在父亲面前有点拘谨,但楚誉起码不会像叶芝晗那样用优雅的态度掩盖真实想法,这点就让楚眠稍微轻松。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要再生一个吗?” 楚誉先是沉默,随后表情从容地摇头,“以后没准儿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用考虑我了。”楚眠说,“你们做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不光是父母,家里其他重要长辈都对他有过从事商业的期待,但他现在满足不了他们对于“优秀”的定义,与其大家承受失望的目光,楚眠宁可被他们忽略掉。 楚誉对此避而不谈,只拍了拍他肩膀,告诉他“没事”。 父子二人晚上简单吃了顿饭,就各忙各的去了。楚眠待在房间看英文小说,读到深夜,意识到父母今晚都不会回来,他便把灯全部关掉睡觉。 到了转天,父母仍没回家,这种情况楚眠习以为常。一日三餐都有人专门送来,极其丰盛,多到吃不完。家里除了自己,其实还有一条父亲饲养的黄金蟒,它被锁在专门的房间里不能出来,好像和他一样被遗忘了。 于燃发来了很多qq消息,楚眠都有仔细看,但没详细回复,只编了个自己最近在上海郊区信号不好的理由。 就算逃避了崔荷的问题,他也没办法欺骗内心,在琢磨清楚自己对于燃到底算是哪种感情之前,他都不想被对方干扰判断。 假期的第三天,父母回家了。 楚眠坐在餐桌前等他们一起吃饭,同时也在等叶芝晗主动跟自己说话。可晚餐都快结束了,母子二人还是冷战状态,楚誉感觉到气氛僵硬,却懒得理会,吃完饭就出去阳台喝酒打电话。 楚眠吃饱了也没离开餐桌,他假装继续切牛排,余光悄悄观察母亲的动作,发现她举手投足间依然保持优雅和矜贵,连不经意的视线都从未往他这边投来。 楚眠握着刀叉的手指力气流失,他知道母亲也在等他主动示好。 ——才不要。 楚眠当即做出决定,餐具放下,径自回屋了。 再跟母亲这么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讨厌她,所以他马上订了张回容港的机票,然后收拾东西,光明正大地提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也没有跟父亲打招呼,直接出门。 到虹桥机场过安检时,楚眠接到了于燃的来电,对方开口就是开玩笑般的抱怨语气:“你在郊区干嘛啊,种菜还是喂猪?你信号连上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十点半。”楚眠看着自己登机牌上的时间。 “啊?今晚十点半?” “嗯。信号很快就好,你再等等。” “行,我去等你!” 于燃兴奋地撂下电话,上网查从上海到容港的飞行时间,发现楚眠凌晨十二点半才能到。 那个时候再出门肯定没出租车了,他换好衣服,现在就打车去机场。 楚眠登机后直接睡觉,再被空乘人员叫醒时,他已经身处离上海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了。 他取完行李,手机开机查看酒店信息,屏幕上一直弹出短信窗口,是于燃问自己“到没到”,最近一条是三分钟前。 楚眠一边低头打字一边走出机场,短信编辑完还未发出,他就听见前方有个清朗的声音喊:“楚眠!” 他惊讶地抬头望去,路边台阶蹲了个白衣服的人,戴着黑色棒球帽,一见到自己就马上站起。 “你怎么……”楚眠愣愣地盯着迎面跑来的清秀男生,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我没让你来吧。” 于燃折起帽檐,抬头看他,认真地说:“你一个人大半夜在外面我不放心,要是睡路上被人杀了怎么办?” 楚眠心口很热,站在原地忘了走,“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一刻钟。”于燃不露痕迹地撒谎,“你现在回家吗?” “订了酒店,在那边。” 半夜下着毛毛细雨,不至于打伞,淋一下也无大碍。不过于燃还是摘下了棒球帽,抬手给楚眠戴上,然后自己提起卫衣后的兜帽挡雨。 “你怎么这个时间的飞机啊,你爸妈不担心?” “嗯,我想早点回来。”楚眠漫不经心地叹气,“这几天有点累。” 于燃没去过上海,不知道郊区什么样子,但容港的郊区他见过,很多菜地。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认为楚眠最近在上海干农活,便主动接手行李箱,“那我帮你提着吧,你歇会儿。” 楚眠犹豫一下,还是给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在接受于燃的好意时,变得越来越心安理得,仿佛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于燃应该对他体贴照顾,而他也不自觉地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昏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摇摇晃晃,不断延伸,又在脚下缩成两个黑黢黢的圆形。 楚眠一进酒店房间,就脱外套躺在床上休息,于燃问他吃不吃夜宵,他摇头拒绝。 但没过多久,他还是听见于燃站在门口小声打电话:“嗯,要两个,不打折也行……什么油?” 楚眠手指摩挲着于燃的棒球帽,脑海里反复出现刚才走出机场见到他的瞬间,身体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也逐渐有了份回归自我的安全感。 于燃挂断电话后,走到床边,“欸,我回家了啊。” 楚眠目光凝固在他身上,没有开口表示什么。 “帽子给我。”于燃说着,弯腰越过楚眠的身体去拿。 楚眠意识到要是再不挽留,他就真的直接走了,“我可以给你开一间房……你干脆也在酒店将就一晚吧。” 于燃动作顿住,思考几秒,干脆答应了:“也行,反正我懒得动。” 楚眠松口气,起身摸电话,“我现在联系前台。” “没事儿,”于燃毫不介意地拍拍床,“你这个床不是挺大的!” 楚眠哑然地收回手,调整呼吸,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但他考虑半分钟,还是忍不住联系前台,让工作人员再送来一套枕头和被子。 他等心率慢慢回归正常,感觉肚子有点饿了,随口问于燃:“你刚才打电话叫的什么?” 于燃低头玩手机游戏,若无其事答:“噢,你不是说你累了嘛,我给你叫了按摩师。” 楚眠疑惑了两秒,眼神往下,忽然发现洁白的床单上放着张小卡片。 他立即抓起来,看到卡片印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旁边是五颜六色的楷体大字—— “保健按摩中心,韩式丝'袜按摩,泰式精油推拿,古典宫廷奶推。” “安全,卫生,快捷!服务一流,包君爽到底!” 楚眠差点两眼一黑猝倒过去,他指尖颤抖着质问于燃:“你叫了这种……‘按摩师’?” “嗯!”于燃大方承认,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笑着念出来:“看到没有,‘让您一天的烦恼一扫而空’!你就瞧好吧楚眠!” 楚眠被他那副神采飞扬的表情气得胸闷气短,叹息到最后,直接气急反笑。 “哎,你看你乐的。”于燃凑过去拍他肩膀,“兄弟我够意思吧!” 楚眠咬紧了牙。 “其实还有个惊喜,要不我现在告诉你?” 楚眠眯起眼睛看他。 于燃手掌贴在嘴边,爽快地冲楚眠喊道:“我给你叫了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