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皇长孙骆汝毅的诞生成了眼下大楚朝上下最开心的一件事。 举国欢庆。 谁都能看出皇帝老子对这个孙子的诞生有多么的开心和重视,全天下的官员都因为这位好圣孙的诞生从而获得了两个月的加俸。 全天下! 仅这一笔的开支,就高达数百万贯之巨。 只不过给的不是现钱,全是票子。 即使是惜财如命的户部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几年,国家的财政早就不是当年那般的窘迫了。 兜里有钱心不慌嘛。 不过有开心的,就自然也有不开心的。 谁不开心呢。 当然是骆永捷和骆成武他们。 骆汝毅生下来了,大楚有了第三代的接班人,骆永胜要办一场家宴,把他们都请到了。 在接到皇帝诏请的这一天,骆成武就在骆永捷的府邸里发了脾气。 “爹这是什么意思,让咱们这群平头老百姓的进皇宫干什么,宴有什么好宴的,珍馐美味,美酒美妾。 吃什么喝什么,无非还不是让咱们看看他的万里河山,盛世锦绣!” 啪的一声,骆成武就把茶碗给碎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为爹、为大楚奉献了多少,咱们弟兄几个又为爹、为大楚奉献了多少,到头来呢,除了大哥,谁还有个屁啊! 他现在抱孙子了,美得很,我呢!我他娘连孩子都快养不活了!我该干什么去,我回南昌种地去吗。” “啪!” 一声脆响,原是骆成文站了起来,抡圆了给骆成武一记耳光。 响亮又扎心。 骆成武本已是怒意难遏,挨了这么一记耳光当即就想要发怒,结果一看到骆成文的眼神,却突出一身冷汗。 那眼神,太冷。 “你想说什么,嗯?”骆成文森着一张脸,直接抬手又是一耳光扇过去,一点情面都不留:“你在这和谁耍什么横,你想说你为大楚立过哪些功? 你立过什么功!顺州蛮。抚州蛮,你杀了六十万人,北伐,你杀了一百三十万人,这就是你的功? 你为大楚平定了广西,为大楚平定了草原,这就是你的功? 你开国立鼎,打赢过伪宋,压降过西夏,这就是你的功? 我告诉你,这些功,换任何一个将军都能立下,不是你造就了这个国家,只是因为父皇选择了你! 没有你,天下有的是人可以立下这些功!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没有父皇,你一辈子都得待在扬州讨饭,睡在那满是屎尿的草棚里捡碎窝头吃! 老二,我再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我就绝不会再管你。” “大哥。” “闭嘴!” “好了!” 一旁的骆永捷看不下去,当下怒喝一声,止住兄弟俩之间的吵闹,冷着脸站起身说道。 “时间不早了,进宫吧。” 九人不再耽搁,收拾一番自己的着装仪态,自骆永捷府邸而出,向着皇宫而去。 一路抵进皇宫太庙。 这倒是挺值得一说的。 这次骆汝毅出生,骆永胜办了一堂宴。 但是呢,没有选择在锦绣辉煌的承天殿,也没有选在自己的寝宫建章宫。 而是选在了太庙。 一个供奉祖先的地方。 而且,没有大cao大办。 除了姓骆的,一个人都没招呼。 九人到的时候,发现骆永胜和骆玉晟父子俩已经在了,都见礼。 哪怕是满心不忿的骆成武。 “参见陛下(父皇)。” “都坐吧。” 骆永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招手示意九人落座,而后说道。 “等一下,朕已经派人去把你们各自的孩子都喊来。” 众人都是心头一哆嗦。 怎么着,鸿门宴吗,皇帝打算一网打尽? 没有等太久,御前司锦衣卫就带着小三十多有大有小的青少年走了进来。 都是老骆家的种。 御前司给看了座。 每个孩子都有。 只不过每个人包括骆永胜在内的桌案上,都只有酒,没有任何吃的东西。 骆永胜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这堂家宴甚至没用杯子。 “朕今天很高兴,最近一段时间都很高兴,因为玉晟前些天生了孩子。” 说着话,骆永胜满脸带笑的看向骆永捷:“话说,永捷比朕,早两年就抱过孙子了。” 后者微微一笑点头。 “是的。” “那这抱孙子的开心,永捷倒是能理解朕。” 一群人举杯,包括他们各自的孩子,骆永胜的侄儿、孙子。 喝罢这碗酒,骆永胜又举起了第二碗。 “这一碗,是朕难过,难过什么呢,难过除了二十四年前咱们在扬州之后,朕再没像今天这般和你们一起喝过酒。” 扬州岁月如白驹过隙,自那之后,颠沛流离坎坷多桀。 大家各司其职、各有差事。 即使在南昌安了家,每逢过年的时候,骆永胜都还要像条狗一样,伺候各种南昌的官僚士绅。 再也没人齐过。 后来骆永胜举了兵、起了事,大家就忙的更没有时间在一起喝酒了。 直等到造反功成之后,骆永胜当了皇帝。 这个酒便更喝不下去了。 谁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默默将酒饮尽。 于无声处,骆永胜端起了第三碗酒。 “这第三碗酒,朕喝的是这个痛快,江山已定、社稷稳固,日后,朕有的是时间同你们一起,咱们喝下去!” 一群人都当骆永胜是在开玩笑。 可不说是吗。 什么江山已定、社稷稳固,你身为皇帝,天天批的奏章没有十车也有八车。 还喝酒,喝水的时间都没了吧。 一群人只当附和,只有骆玉晟瞥了一眼骆永胜。 这话听着,咋那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呢。 连着满满三大碗酒下肚,又没有吃任何东西,一些酒量差的孩子脸上就带起了像。 若是那只有十二二岁的,更是喝到一半就喷了出来。 得亏这还是纯粮食发酵酿造出来的低度酒。 要是后世那工业时代勾兑的白酒,这三大碗,说什么也不能让一群孩子喝。 现场有些狼藉,也有些脏。 放在太庙这种祭祀祖宗的地方,着实有些难堪了。 一些宫女站出来打算收拾一下更是被骆永胜直接喝退。 “都给朕滚出去!” 顿时,所有的宫女都退了出去。 而这突如其来的喝声,也让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一凛。 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 好在骆永胜只是喝了一句,转过脸就又恢复了平常。 扭头,看了一眼桂朝宏。 “上菜吧。” 骆成武的心里总算痛快些许。 喝了那么多,可算是能吃口热乎的了。 几十名锦衣卫鱼贯而出,各自端着一个托盘。 盘上放着也是放着一个大碗。 大家伙都以为这雕琢着华美图案的瓷碗里应该是珍馐美味,结果一打开,全傻眼了。 糟糠稀粥! 清汤寡水上还飘着枯黄的树叶! 这是一个皇帝安排的,给自己孙子诞生安排的喜酒佳肴? 左右看看,大家都是一样的菜肴。 包括骆永胜和骆玉晟! “这是朕安排的第一道菜,这道菜的名字,叫曾经。” 骆永胜端起碗,连眉头都没有皱,直接扯脖子一饮而尽。 又酸又臭! 那枯黄的树叶嚼在嘴里,涩苦涩苦的。 但骆永胜喝的一点障碍都没有,喝的干净利落。 众人都傻住了。 包括骆玉晟。 这位大楚的太子千岁也没有想过,今晚这顿饭竟然是这么安排的。 他出生的时候,骆永胜就已经是南昌名冠全城的富商,是势力通官府的贵人。 从小到大,骆玉晟什么时候吃过这玩意。 又岂止是骆玉晟,如那骆成武、骆成卓等义子的孩子们,那更是打一落生,自己的父辈就是大楚的顶层高官、军政显要。 生来就是人上人。 别说喝糟糠了,就是见都没见过。 现在却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不喝不行啊,皇帝都喝了。 现在别说是糟糠,就是一碗屎尿也得往肚子里咽啊。 自骆玉晟始,所有人都狠狠吞了一口唾沫,而后闭上眼睛仰脖子一饮而尽。 一些孩子实在是喝不下去,半截就给吐了出来。 喷的到处都是。 “不好喝吧。” 骆永胜一抹嘴问了一句,下面骆成武就站了出来。 “确实不好喝。” 他倒是直言不讳。 “朕说这道菜叫曾经,曾经的咱们是怎么喝下去的。” 骆永胜一挥手,锦衣卫们上了第二道菜。 发霉的窝头。 上面生的霉癣让人看着都想吐。 “吃的下去吗?” 骆永胜环顾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甚至有的更是干呕着,便自顾自拿起一个,把带癣的皮撕掉,一口吃了下去。 “吃啊,吃不下去?” “父皇。” 骆玉晟站出来说了一句,他实在是恶心到了,为自己也得说一句。 “儿臣知道父皇是想要告诫儿臣等要懂得忆苦思甜,永葆吃苦耐劳的精神,可这样做......” “朕让你说话了吗!” 正啃着窝窝头的骆永胜猛然喝了一声,那姿态犹如暴怒的狂狮,眼神里带着的暴虐直接吓得骆玉晟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脊梁仿佛被捏碎。 慢说骆玉晟了,当骆永胜吼出这一嗓子的时候,下面还一直满心不忿的骆成武直接抄起盘子里的窝头大口吞嚼起来。 所有人都吓住了。 很多年没见过骆永胜发火了。 这一怒,天穹摇动。 这一怒,已不是一个帝王之怒,而如神灵一般。 神威如狱! 骆永胜的脸变得极快,吃完了窝头就好了。 如湖水般平静的等来了第三道菜。 每人一头喷香的烤乳猪。 一尺多大小,恰是一个猪羔子刚刚长大成型的阶段。 嫩而不腻。 “吃。” 切掉猪头,骆永胜割下里脊那一块嫩rou送进嘴中,吃的满嘴生香。 终于有了道好菜,众人的胃口得以改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杂声。 谁也不明白骆永胜是什么意思,可那又如何呢。 刚才骆永胜的怒火,吓碎了所有人的胆子。 即使如骆成武这般心有不忿者现在也不提什么心理失衡了。 只是一个劲的念叨。 皇帝就是爹、爹就是皇帝。 皇帝爸爸永远都是对的。 吓破胆了。 吃完这道菜,骆永胜才开口,看向骆永捷说道。 “永捷,烤乳猪好吃吗。” 后者连连点头。 “好吃。” 能不好吃吗。 先是喝了一碗又酸又臭的稀糠,紧跟着又啃了几个发霉的窝窝头,现在别说吃烤乳猪,就是吃生rou他都香啊。 “大家说说,这道烤乳猪好吃吗。” 骆成文、骆成武等一众人纷纷点头说香。 “那看来是真好吃。” 骆永胜笑了一下,冷笑。 “可惜啊,才吃完前两道菜你们就不满意了,还没等到这好吃的第三道菜呢就满肚子的意见,连朕的亲儿子,玉晟都站出来反朕了!” 那边刚刚坐好的骆玉晟几乎活活吓死,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叩首。 “儿臣不敢、儿臣知罪!” 此时此刻骆玉晟算是看了出来,他会错了骆永胜的意思。 这顿饭,是为了提醒他们要懂得忆苦思甜、永葆艰苦奋斗之精神吗? 屁! 这个安排的本意跟他说的压根没有任何关系,他说错话了。 骆成文听懂了,所以骆成文站出来跪着。 “父皇,儿臣等并无杂想。” “并无杂想?”骆永胜呵的一笑,端起酒碗自己干下肚,而后就红着眼睛扫过全场。 “当年,朕带着你们吃糠喝稀,啃着的就是这发霉的窝头,咱们父子兄弟十人如何,不还是一样撑到了吃烤乳猪吗。 当年咱们能走过的路,现在就走不了了? 你们都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要和朕,要和你们的爹,和我骆永胜,翻脸!” 所有人都吓傻了,全场跪满了一地,却没人敢说话。 “朕知道,你们都有委屈,委屈什么呢,委屈朕罢了你们的官、夺了你们的职,所以你们恨啊,心里那个恨比海都深! 朕添了孙子,从汝毅生下来的那天到现在,有谁进宫和朕当面说过一句贺吗。 就想着写道奏本应付一下完了。 连见朕现在都不想见了,是吗。 你们怎么就成这样了。 永捷,你看看你这些侄子,他们哪个脑袋上不顶着一个公爵、一个侯爵! 哪一个的日子,不比咱们父子兄弟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在南昌的时候要好上一千倍! 怎么那个时候咱们还有亲情深重,现在反而反目成仇了。” 骆永捷以头杵地,哆嗦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我知道,你们想说不平衡,想说朕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同富贵。 凭什么朕当皇帝,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你们却要跟着任由朕摆布,是这个想法吗。” “臣等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敢的很!” 骆永胜越说越气,咆哮如雷:“永捷是我的弟弟,我拿他当亲弟弟亲手足,拿你们当亲生儿子亲骨rou!你们现在一个个的所作所为,就是往朕的心窝捅刀子! 你们恨啊,满腔的恨和不满,觉得朕偏爱玉晟,他被契丹人刺杀,你们却跟着受了莫须有的罪,那好,朕现在把话扔在这,玉晟不当这个太子了,你们选一个,你们选谁,朕就让谁来当,朕要是不认账,今就让天打雷劈轰碎了朕!” “爹!!” 骆成文仰起头哀呼一声,泪流满面的哭泣道:“儿子们从来没这么想过,父亲万不要说这般话啊。” 那身后的骆成武更甚,直接搂着自己就扇起了嘴巴。 “爹,您这样说,岂不是让儿等成那不忠不孝之辈。” 听着满堂的嘴巴声,那边冷汗涔涔直冒的骆玉晟算是听明白了。 这堂家宴,是他爹骆永胜给他擦的屁股啊。 天下就他骆玉晟一个聪明人吗。 笑话! 骆永胜今天做这个秀就是告诉他。 孩子,你还是太幼稚了。 人家不傻,当时看不清楚后面一琢磨总会怀疑到你脑袋上的。 所以,你会成为将来史书上的笑柄。 朕这个当爹的,让你十全十美。 这个屁股,朕今天给你擦干净咯。 你以后可以踏踏实实的接班,好好的当你的皇帝。 只希望你将来,能对你这些义兄们,好一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