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京华子午在线阅读 - 第71章 后园烤rou

第71章 后园烤rou

    惦记着去谢少卿家吃烤rou,周祈朝食就吃了一小碗醪糟桂花圆子,平时总还要加的红豆饼今日便没加。

    吃过朝食不久,周祈就晃去了谢少卿家——既然谢少卿说让早点儿过去打下手,那自然就要早点儿去。在吃东西这种事上,周祈从来上心,也不怕等。

    东市有家卖胡式糕点的,其做的酥山绝美,比宫里和许多权贵之家做得都好,每到夏天,购者如云。

    其做酥山的羊乳酥油极细腻新鲜,带着自然的奶香味;蔗浆也加得恰到好处,并不甜得发腻;冻的时候也好,已经成型,却还未发硬;端出来时底下衬着冰,上面点缀樱桃、葡萄之流,看见就让人咽唾沫。炎炎暑日,用勺挖一口含在嘴里,又滑又糯又香又甜又凉,简直舍不得咽下。为了吃这酥山,周祈在大太阳下排队轮候等过一个时辰。

    等谢少卿做烤rou又不一样,这等本身便很舒服——谢家有唐伯和他备下的许多糕饼糖果子;有小可爱胐胐喵喵绕腿、蹭胳膊撒娇;有罗启霍英可以一起下棋打牌;自然,还有虽略嫌太过正经却也有意思的谢美人儿。

    美人儿嘛,端方了那叫君子如玉;萧肃的,就高而徐引如松下风;即便不正经,也可赞一句倜傥风流翩翩浊世佳公子。

    平日谢少卿总是在“如玉”和“如风”中间徘徊,不知何时能风流一回?周祈突然想起当初查凶宅案时谢少卿在酒楼那轻佻一笑……

    想到他那难得一见的风流轻佻样儿,周祈又开始心里痒痒,自觉就像胐胐看见鱼缸里的鱼,总想伸出爪子去戳一戳碰一碰。唉,这看见美人儿就走不动道的毛病啊……

    到了谢家,谢美人儿正在修补旧字帖。

    唐伯给周祈端上糖果子和乳茶来,笑道:“今日中午全看大郎的。周将军也看看我们大郎的本事。”

    周祈颇真心实意地捧道:“谢少卿这手又能写文章,又能修字帖,又能补屋顶,还会做饭,到底怎么长的?别的才子也这样吗?”

    听周祈这般夸赞,唐伯露出极是开怀的笑来:“不是我偏心,真是再也没见过如我家大郎这样的了……”

    在书案前用剪刀修字帖残边的谢庸轻咳一声。

    周祈笑起来,夸你还不乐意。

    唐伯则笑呵呵地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谢庸埋头修字帖,并不管周祈,周祈也不用他招呼,抱着胐胐,走到院子里转一转。杏花已经有些残了,桃花开始吐蕊,花期比往年总晚了有小半个月。自己前几天送的牡丹许是因为才移植,又或许是催开的,略有点蔫巴,而院子里本来的牡丹才长出极小的花苞,估计要到桃花谢了才会开。这牡丹有早开的,有晚开的,能从三月初赏到四月中下,周祈只知是牡丹,分不清哪种早哪种晚。

    看一回花儿,周祈又绕回屋里来,把胐胐放在榻上。觑着谢少卿不注意,从榻边鸡毛掸子上拽了一根羽毛逗猫玩。

    胐胐极端庄地坐着,瞥了一眼周祈。

    被猫嫌弃闹腾的周祈:“……”

    周祈不死心,接着用那羽毛扫胐胐的鼻子。胐胐到底给面子地抬了抬爪子,但周祈看它那样儿,不像想抓,倒像拨开,样子与昨日谢少卿拨开花枝子有些神似。

    周祈歪头看谢庸,谢庸明明没有扭头,却对这边的事一清二楚:“你无事可做,便来给我帮忙。”

    “这个也要我打下手?”周祈笑着走到谢庸案前,“我就怕一个不小心毁了,半夜王右军去找我说道说道。”

    谢庸失笑:“不是真迹。”

    “那你还修它?”

    “却也写得极好,残破了可惜。”

    嘿,这话说得忒贤惠……周祈又一笑。

    “帮我用小毛刷把霉痕刷掉。”谢庸支使周祈。

    周祈极老实地坐在他旁边,学着谢庸的样子用软毛刷子刷那字迹上青黑的霉斑痕迹。

    谢庸则拿过用来托裱的衬纸,用小喷壶往上喷浆水,准备开始裱糊。

    周祈刷完了霉痕,又被安排修残边儿。她是个坐不住的,便是年前写奏表时,有交奏表的日子压着,她也坐一会儿便要吃点东西,起来折腾折腾,去下棋的陈小六他们旁边指点一番江山。

    今日不知为何却坐住了,周祈甚至还觉得修补古籍字画是个挺好的活计,手底下不闲着,脑子里可以瞎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旁边有走过来卧下打呼噜的胐胐,案上水丞里插着花枝子,周祈竟然找着两分士大夫们说的闲适之感。

    那水丞中插的许多桃杏花枝子,其余尚好,有两支只有三两个花苞儿了,光秃秃的,倒似昨日两人比试用的“剑”。

    顺手塞这儿了?嘿,真不知道该说谢少卿雅人深致,还是该说他懒……

    周祈扭过头,半趴在案边,用手托着腮,看谢庸描补字迹。

    周祈见过谢少卿的字,雄浑厚重,是颜鲁公的字风,与王氏的洒脱秀美不同。如今看他描补王羲之字帖,有的缺字直接补写上,以周祈这不大好的眼光看,他补的与前后左右原本的字也不差什么。

    周祈又看他的脸,他的鼻子挺高,但又不似胡人那般高得突兀,而是中原人的端庄,配着长眉凤目,严肃时显得威仪颇重,不好亲近,此时这样安静地潜心写字,又显得很乖……

    谢庸扭头看她。

    周祈立刻把自己那“与原本的字也不差什么”的马屁搬出来。

    谢庸笑了,停住笔:“差得远。这帖子的原作者能得七八分王右军神韵,我最多一二分。只是缺了字,到底不好,反正自己看,也便不嫌丑地补上了。”

    听了这话,周祈再想想自己的字……以后有事还是当面说,或者让人传话儿,自己的“墨宝”就不要让谢少卿看见了。

    “饿了吧?”谢庸问。

    听他说“饿”,周祈立刻坐不住了:“去切rou吗?”

    谢庸笑着卷字帖纸张,收拾案上刷子、镊子、喷壶、剪刀、尺子之类工具,周祈也帮着收拾。

    谢庸把字帖往小柜屉子里放,周祈一眼看见那屉子里最上面一个大信封,信封上未写名字,看上去颇厚,不知道谢少卿这是与谁“诉相思”。

    周祈一笑,并未多问。

    来到厨房,周祈发现其实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几个盆里放着rou,有羊肋排、有普通的羊rou,有鸡,有鱼,都分门别类地用料子腌着,罗启、霍英晨间买了青菜和新鲜虾子回来,唐伯已经择好洗净了。

    本来想挥刀切rou的周祈颇无用武之地。

    霍英搬出烤rou的炉子来。这圆炉径约三尺,下层放炭,上面有铁篦子。炉子下面又有架子,如此烤rou者便不用弯腰了。

    罗启则收拾大木炭。周祈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干的活儿,“我来砸炭。这个我行。要多大的块儿?”说着便要去拎锤子。

    谢庸微皱眉:“你去剥蒜。”

    周祈:“?”

    “一会儿做蒜蓉酱,烤虾用。”

    英武不凡地周将军便乖乖巧巧地搬了个小胡床,坐在门边上,膝头放着蒜钵,腿边放着装蒜的篓子,一个一个剥起蒜来。

    谢庸扭头看看她,嘴角翘起。

    估计这辈子没进过厨房的崔熠走了进来,一眼瞧见周祈:“哎呦,号称要帮老谢烤rou,其实干的就是这小孩子的活儿?”

    周祈看都没看他:“一会儿不吃蒜蓉烤虾?”

    一同进门的吴怀仁只嘿嘿一笑,并不多言语。

    崔熠颇识时务,马上闭嘴。

    过不多时,众人移驾后园。

    后园草地上已铺了毡垫子,垫子上摆开七张小案——为着热闹,不分主仆客人,只团团围圈而坐,案上放着杯盘碗箸,周祈带来的梨花白已经温上,崔熠带来的西域葡萄酒也倒入了小壶中,只欠谢庖厨的“东风”。

    旁边树下,谢少卿站在那里烤羊肋排。他没带幞头,只用簪挽着发,正正经经的靛青长袍外系着唐伯的花色水田围裙——围裙上有翠绿、密合、枣红、佛头青等诸多颜色,布店常卖这种东西,都是用布头儿做的。

    头一回见他这般五彩斑斓,周祈颇觉逗趣。

    谢少卿自己却自然得很,微垂着目,一手持扇悠悠然地扇着,另一手拿大长铁箸不慌不忙地给rou翻面儿。崔熠说他烤rou时“像临水赋诗,对月弹琴”——换言之,就是不像烤rou的厨子。

    周祈觉得自己虽然不会烤rou,但庖厨的样子要比谢少卿足。

    周祈把自己的胡服领子往旁边拉一拉,卷起袖子,前面一段袍子角塞进腰带,走到炉子边儿,斜拉胯地一站,目视谢庸。谢庸微笑着把长铁箸给她,自己只扇风。

    周祈翻两块rou,挑眉问崔熠:“像不像街边卖烤rou的胡儿?”

    “像!若有个胡毡帽,歪斜戴着,就更像了。”

    周祈嘿嘿一笑,又扭头看谢庸:“原来我跟小崔设想,要是有一日大同世界了,咱们俩官没的做,我便去街头演戏弄、耍刀耍枪,胸口碎大石,你便只好卖字卖画儿。挣了钱,买烤rou胡饼吃。如今看来,我们完全可以卖烤rou啊。”

    周祈讨好道:“我还给你打下手。”

    谢庸看她一眼,微笑道:“好。”

    周祈略惊异,谢少卿惯常不接这种玩笑话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铁丝篦子上的rou变成了金黄色,滋滋地冒着油,带着孜然、胡椒、食茱萸的羊rou香越来越浓……

    胐胐这么淡然娴雅的猫都坐不住了,围着炉架子和谢庸、周祈的脚绕着圈子。

    那边崔熠已经开始敲碗鼓噪起来:“好了没有?好了没有?还不熟吗?”

    作者有话要说:高而徐引如松下风——化用《世说新语》里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