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鹰
彭野去售票口看,但回西宁的车已经没了。 开车从格尔木回保护站,彭野一路无话可讲。 韩玉先开口:“我以为你会认不出来我。” “你面貌没怎么变。” 韩玉说:“你也没怎么变,就是黑了点。” 彭野开着车,没话想讲。 韩玉想回答的问题,他不问,只得自己说:“你知道我和孙阳分开了吧?” “你上次在电话里说了。” “最后谈到结婚,还是不适合。” 彭野不接话,不问哪儿不合适。 她自己又说:“哪儿都挺合适,可想到要一辈子在一起,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彭野连句话都不回。 到了保护站,停了车,几个兄弟等着看热闹一拥而上,彭野一句“都别废话”堵了所有人的嘴。他没什么表情地介绍说是韩玉,他曾经的同学,路过这儿借宿一晚。 韩玉看着他侧脸,神色复杂。 其他人也乖觉,彭野刚那话摆在那儿,不敢乱叫嫂子,只称“韩小姐”。 彭野经过值班室,瞪了值班的人一眼,小伙子头皮发麻,他只是转达电话消息,队长明明兴冲冲跑去的,怎么人接回来就黑脸了? 小伙子又看韩玉,真是美女,不久前往站里打电话的应该就是她。当时他提醒她,如果急的话,直接打彭野手机就行。可女人说没彭野手机号,手上也没纸笔,让他转告。 说转告吧,问名字她又遮遮掩掩,说彭野会知道。站里座机老了,没来电显示,问她手机她还是不说,说彭野会知道。 当时小伙子放下电话,头都大了。彭野在外执勤,手机信号也不好,还愁怎么转达呢,没想彭野车就到门口了,真有缘。 可现在看着,好像情况不对啊。 彭野把韩玉带去达瓦的宿舍,达瓦跟胡杨追查疯子下落去了,韩玉一个人住。 他放下行李箱,转身就走,韩玉叫住他:“彭野。” 彭野走到门边了,回头,“还有事?” “你……”她知道他在发火,却不知怎么处理,话出口,有些费劲,“这些年过得好吗?” 彭野摊开双手,“我看着不好?” “挺好的。”韩玉想和他聊天,可他连“路上辛苦吗”“什么时候到”这样的寒暄话都没有,比陌生人还生疏。 韩玉像被抽了力气,得退后一步靠在桌子上稳住,吸一口气,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彭野,我是来找你的。” 彭野眼睛黑亮,看着她说。 韩玉舔舔微干的嘴唇,抱住自己的手臂,“绕了那么大一圈,这么多年,最终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不如……重新在一起吧。” 彭野冷淡地看她几秒钟,笑出一声,“咱们十二年没见,也有好几年不联系,你大老远闯来,问我意见没?” 他转眼无情,韩玉却并不意外,他一贯如此,谁忤他的意,逆他的控制,他便一丁点好脸色没有。哪怕你跑半个中国来找他,他也不领情。 “你怪我甩了你吗?”韩玉声音委屈,“当初是你执意要跑来这种鬼地方,难道要我和你一样把未来葬送在这里?” 彭野靠在门框上,点燃一根烟,隔着烟雾睨她,语带轻嘲道:“你现在回头找一个葬送了未来的人算怎么回事?” “你……”韩玉抽着嘴角,笑,“我贱啊。” 彭野看她半刻,扭过头去了,语气却没半点松缓地道:“说这些话有意思?” 韩玉站直了身子,朝他走来。 “一别多年,陌生了,但咱们能找回原来的感觉。我知道你的性格,最怕麻烦,也最不来事。心里头是空的,人就可以将就。跟谁不是过日子?等过几年,爸妈催你结婚,相亲找谁也是找,和我不好吗?”她说,“起码省事啊。你不就怕麻烦,最喜欢省事吗?” 彭野淡笑,掸掸手里的烟灰,“你要早来一个月,没准我还真能和你省事地过日子。可现在……”他点了点胸口,“不空了。将就不成了。” “怕麻烦也没办法,这事还真就省不了了。” 韩玉扯扯嘴角,“心里不空了,装了别的女人?” 彭野瞧她半晌,哼出一声笑:“你这口气是抓jian呢?咱俩什么关系啊?” 韩玉道:“那女人叫程迦吗?” 彭野脸上的笑收住了。 他那不愿任何人提及她姓名的神情刺痛了韩玉,她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哪点儿配得上你?” 彭野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 “网上都扒烂了。她为什么年少成名,十五六岁就勾引国际著名摄影师,她的老师徐卿。让人把她捧上位,翅膀硬了就把人踢了。后来抢男人,就那华裔指挥家江凯,她逼死自己继姐。现在蹿红的男模高嘉远也和她有染,圈里人都说她养‘男宠’。这种女人你喜欢她什么?” 彭野吸咬着脸颊,听她把话说完了,笑一笑,不痛不痒地道:“喜欢和她睡。” 韩玉:“……” “彭野你能别和我较劲吗?” “我说正经的。”彭野说,“我也是个浑身不干净的人,我就配她,配不上你这样的仙女儿。” “你……”韩玉眼圈红了。 彭野也收了那股子劲,说:“韩玉,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韩玉瞪着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一时间,如梦初醒。 多年前,她还是初心少女;可时间把她变得尖酸、刻薄。 她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把这尖酸丑陋样子给他看? 曾经,她暗恋他,逆着跑道跑了一个多月才引起他注意。他并不是个好男朋友,体贴照顾没有,脾气也不好,年轻大男孩没收心,心思全在打游戏和飙车上,倒是给她花钱大方,也不和别的女人越矩。 他对她要求不多,只两条,出门得打扮漂亮,不能给他戴绿帽子。 后来多了一条:陪他去青海。 她怎么会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她说,我等你。可不过半年,她等不了了。 但不等,这些年她也没等到更好的别人。 那夜金伟的电话撩起往昔回忆,而前几天又在网上看到《风语者》摄影展,意外看到他的身影。她整个人都震撼了。 其他站都没票了,唯独新增香港站,她立刻赶去,看到图片下边对彭野的描述,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她等到了程迦,在程迦冲出画廊时,她有过片刻的犹豫,可……就当争取人生最后一次的疯狂。 但现实是,她现在才意识到,她的行为有多疯狂滑稽。 泪流尽了,韩玉终于低头,“那些话,我希望我没说。” 彭野默然。 他瞧一眼手上还烧着的烟,又瞧一眼韩玉,说:“你不该来这儿。” “是,我不该来。你变了,我也变了。”她想起程迦那句话,苦笑一声,“对。蹉跎十二年,不一定是因为心里念念不忘,而是没找到更合适的。” 彭野不置可否,道:“在这儿住一晚,明早搭车回去吧。” “嗯。”韩玉整个人都无力了,滑坐到椅子上。 听到身后他脚步声要离去,她问:“彭野?” “嗯?” “我不明白,那两辆车相撞,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闯了红灯,拐弯的那辆车为了避让,冲进对面车道,撞死了对面车里的司机。” “但孙阳说开车的是你弟弟,不是你。他深夜飙车,为什么你替他担责?他那时未成年,不必受到处罚。” 彭野手中的烟燃到尽头。 “那晚我带他玩high了。” 而且,弟弟成年了。但父亲一手改掉所有痕迹。他无话可说,他没有资格。 从西宁飞往上海的头等舱内,程迦脸色苍白,微垂着眼靠在窗边。 林丽坐在她身旁,皱眉问:“不要紧吧?我说让你在医院多住几天,你非要回去。” 程迦回头看她一眼,说:“扯平了。” “也是凑巧,我那专题准备开拍,刚撞上你。” “你不用送我回上海的。” 林丽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送你?” “我没自杀,是药量用错。”这是真话。 “医生说再迟个十分钟,你就见阎王了。” 程迦懒得搭理。 林丽道:“你那摄影展全国轰动的时候,你倒好,特地坐飞机从香港跑到西北小地方的车站厕所里滥吃药,能选个更好的时间和地点吗?要不是我把你的脸遮住,你就上头条了知道吗?” 程迦道:“你能闭嘴吗?” 林丽把毯子扔她身上,不说话了。 飞机起飞了。 两人好久没说话,林丽终于没忍住,转过去看她,“程迦,我在救护车上看见那个叫彭野的男人了。” “嗯。” “在路边,走得很快。后边跟着个女的,拖着箱子。” 女人都天生精明。 程迦看她,“想说什么?” “程迦,不应该啊。”你怎么会缩回来? “我只是想回来冷静一下,等下次再找他。”这也是真话。 “等下次?”林丽恨铁不成钢,“要我,现在就冲上去。”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程迦简短道,并没多说。 她不想赌气,也不想对峙,更不想和韩玉上演两女争一男的好戏,虽然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没意思。 看到韩玉抱着彭野,头几秒钟心里的确刺着,但她很快冷静了,平静之后,还是决定先回去。 韩玉的话,程迦根本不信,就彭野那闷sao又死犟的性格,给她打电话,主动说想念? 呵,韩玉有备而来,把她当敌人了。 她该怎么做? 拆穿她,羞辱她,看她颜面尽失;或者无视她,按兵不动站在彭野身边,女王一样冷眼看她落败? 她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成就感。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爱慕者同理。因为这应是男人的责任,更因为女人的出面总能给另一个女人加倍的耻辱。 林丽问:“那你后来怎么回事?” 程迦不答,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当时,她只是回想着韩玉在飞机上的一举一动,想着,就想到了王姗,想到了江凯…… 而后那个小孩蹦出来,他的母亲当众指责她,她一怒之下推了那个母亲。一切就变得不可控制了。 程迦这次来,真正想问的是他准备好没有,接受她过去的一切。 可她在医院醒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都准备好了,但她没有。 她该解决的事,并没有解决;她该扫清的路障,还在那里。 她这次来,冲动了。 “他处理韩玉,我处理自己。”程迦睁开眼睛,安静地说。 到了虹桥机场,程迦知道林丽得赶回西宁,让她走,林丽非把她送到出口,程迦就看到了奔驰车边的程母、继父和方妍。 林丽道:“你妈真年轻漂亮,那身材比你差不了多少。” 程迦看一眼林丽,“你叫他们来的?” 林丽赶紧挥手,“我赶飞机去了。” 她走了几步,侧头,程迦的mama……是八九十年代的一个明星? 程迦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过去打招呼:“叔叔,妈,方妍。” 方父是大学教授,看着程迦,慈笑着点点头;程母很淡定,化了妆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倒是方妍最急,“程迦,你是不是又抑郁,又控制不住……” “你这说话方式就不妥。”方父皱眉打断她的话,“别总拿她当病人,她是你meimei。” 方妍低下头。 程迦道:“我没自杀,想吃药,但一时心急吃多了。”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上车,回家好好休息。” 程迦点头。 “张嫂给你做了很多补身……”程母抬手拉程迦的肩膀,程迦侧身躲过。 上车后,方妍看看父亲,又看看程迦,问:“程迦,你去格什么木,做什么?” “……找人。” 方妍看她不想答,想着父亲的话,就没问了。 程母却开口道:“男的女的?” “……男的。” 程母闭了嘴。 程迦回到方家别墅,她嫌身上脏,洗了个澡。 流水冲洗她的身体,她立在镜前打量自己,不知不觉就想起那晚简陋的客栈浴室里,她和他在镜前的疯狂。 时间错乱。她的浴室精致堂皇。 她想,她至少应该和他睡一夜再回来。 她走近了看镜子。脖子上的伤口早结痂脱落,胸脯上的枪伤也好了,留下很深的疤。她擦干自己,出浴室换衣服。 有人推门进来,是程母。 她很久没说话,程迦问:“有事吗?” 程母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个男人知道吗?” 果然是亲妈,看得准,出刀也准。只是,程迦在格尔木车站的那一刻才发觉,根源不是那些男人,而是母亲。 “他不用知道。”程迦说,“他很好。” “迦迦,听话,好好接受治疗,别再……” “我没自杀。” “反反复复,这种话你说过多少遍?”程母压低声音,忍了又忍,看不出是痛苦是生气还是羞耻,“居然在车站肮脏的公共厕所……” “这次真的是意外。”程迦有些脱力,“我现在很累,不想和你讲……” “我也累!你能不能听话地把病治好,别再折磨我了?” 程迦手脚无力,“原来是我在折磨你。” 她消极的讽刺,让程母冷静下来。她审判道:“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有多不负责任吗?” 程迦盯着镜子里的程母,“你告诉我责任是什么?” 程母抚额,忍怒道:“我请你别再提那些陈年……” “责任是抢你女儿心爱的男人,责任是鼓励你的继女去喜欢你女儿的男朋友?” 两人同时大声后,房间里陡然寂静。 “你不是爱,是臆想。徐卿是你父亲的朋友,他对你是出于对晚辈的照拂,你却幻想那是爱,幻想你们是一对。医生说了,你对他是丧父后的恋父情结和自责。” 程母说到此处,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要不是你任性,非要大晚上去吃冰激凌,你爸会出事?那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我怪过你一句没有?” 程迦什么也没说,她想到了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母亲的确没怪一句,她直接冲进医院抽她,被医生护士拦住,她于是走了,她住院半个月她都没去看。还是徐卿照顾她。 母亲和女儿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至亲的人互相伤害起来,至狠至厉。 “你从不和我谈你的事,王姗和我都比你亲。你什么都不说,恋爱也不告诉我。如果知道江凯是你男朋友,我怎么会鼓励王姗?后来事情闹大,全因你性格太硬不饶人。如果是江凯出面,就不至于闹出那个结果。” 程迦脸色惨白,仍想着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心灰意冷,大抵就是此刻她这种感觉。 “你就这样安慰自己吧。”她走过她身边,还击,“对了,你得感谢徐卿,那时我年纪小,他虽然喜欢我,忍不住对我好,却一直拒绝我。不然你就和你女儿睡了同一个男人。刺激吗?” 程母白了脸,啪的一巴掌扇在程迦脸上。 很快,方妍冲进来,急道:“阿姨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能打人呢?” “不用关心,不疼。”程迦拂开她的手,提包出去。 方妍追着她,“程迦你需要休息啊!” 程迦头也没回。 狭窄的室内,灯光朦胧。 “准备好了吗?”男人问。 “嗯。” 他摸了摸那块子弹造成的伤疤,问:“罂粟花?性感、魅惑,谜一样。适合你。” “艳,俗。” “你喜欢什么花纹?” 程迦告诉了他,问:“你刺过吗?” “没有。要文好这个,难度大啊。”文身师说,“我尽力一试。” 程迦抬起眼睛,望向窗外。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她却看见了“夏季大三角”。 青海。 月黑风高。 黄土山坡,一望无垠。几棵笔直的白杨映在夜空,留下漆黑的剪影。 疯子开着吉普车七弯八绕,碾过一片野生麦田,停下。他下了车,就着月光四处看看,高原起伏,没有动静。 他往一处凹地走,绕下山坡走到宽敞的空地上,窑洞门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疯子过去敲门,压低声音道:“对眼儿,我,疯子。” 很快,门拉开一条缝,瘦瘦的对眼儿警惕地四处看,“没人跟着吧?” “没,我注意着。” 疯子进去窑洞。 四壁黄土,吊一只白炽灯,万哥斜靠在炕上抽烟。一帮弟兄在清点羊皮。 万哥见了他,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这儿?” “我问了对眼儿。”疯子弓着腰溜过去,嬉皮笑脸,“万哥,我一出来就找您来了。上回怎么拷打我都没供出您,就想着回头跟您混,您得收下我啊。” “对眼儿,下次再冲人透露这地点,我就剁你手指头。” 对眼儿急道:“万哥,疯子和我从小穿一条裤衩。上次他表现好,我以为您准了。” 万哥斜眼看疯子,“你倒出来得快。” 疯子琢磨着不对,赶紧道:“那娘儿们不是没证据嘛。我一直不松口,也就这样了呗。” “那娘儿们,哼!” 疯子看一眼万哥缠绷带的废手,他有所耳闻,道:“万哥,我上次狠狠打了那女的,嘴都打出血嘞。踢了也踹了,就是给你消气。” “这么能耐怎么没把她杀了?” “她都被我打趴了。我揪她脑袋割一刀,谁想她还有力气抢刀。我不是想着得留条命报效万哥您吗?” 万哥呼着烟雾,“那女的是拧。我这儿正缺人手,你嘴够硬。跟着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 疯子点头哈腰,“哎哎。” 万哥叼着烟,望向羊皮笑一声。 黑狐要爬到生产链顶端,去南亚那边做沙图什披肩生意。可他手上的羊皮和军火买卖渠道,万哥还没完全接手。就怕其他和黑狐有生意往来的盗猎团伙占便宜。 等这批羊皮送去给黑狐当学费,他自然卖他独家资源。到时他就是新的黑狐。 疯子望着一堆堆羊皮山,惊叹:“这么多?!” 对眼儿说:“有自己打的,也有找别的团队收的。万哥带咱们单干后的全在这儿,所有家当都压上边了。这次发了财,以后更好干。等黑狐走了,咱们又打羊,又当中间商,赚大把的钱。” 疯子来时还犹豫着程迦那五千块信息费,现在早抛脑后,摩拳擦掌道:“有什么我……” 话音未落,屋外空地传来猛烈的急刹车声。 众人一瞬间没反应。 “该死的!”万哥突然怒瞪疯子,从炕上蹿下来,大吼,“拿家伙!” 一伙人四下找枪,但窑洞门骤然被踹开,门外一堆枪口瞄准了他们,“把手举起来!” 所有人都不敢动。 万哥反应最快,手脚并用地爬上羊皮堆,跑到里边抓着天窗上吊着的绳子往外爬。彭野追上去,两三步蹿上皮堆,万哥速度极快地爬到窑洞顶收了绳子,彭野对天一枪。 万哥惨叫一声,掉下一小块血淋淋的耳朵,可人到底是爬出去了。 彭野骂了声:“cao!” 谁也没料到万哥警惕性挺强,居然在洞里留了根绳。 其余人全抱头蹲在地上。 疯子立马转向,冲彭野甜蜜蜜地笑,“哎哟队长,又见面啦……我正准备侦察了给您带消息呢!没想您自个儿就上门……” 彭野道:“带走!” 达瓦上前,一脚把疯子踹在地上跪着,绑他的手。 “队长,那五千块信息费我不要了,为动物保护事业做贡献,您可别冤枉我一片好心……” “呸!”对眼儿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我们全部家当都在这羊皮里边,亏我和万哥说好话,拉你一起发财。万哥一定会宰了你……” 彭野走出去看一圈,发现这儿是三年前移民工程留下的荒村,亏得万哥能想到躲在这儿。 起程返回时,彭野问胡杨:“黑狐那边怎么样?” “还没找到。” 他们已经根据安安的线索查出黑狐名叫安磊,三十六岁,未婚,没有密切联系人,只关心meimei。 胡杨说:“如果他坐火车飞机或住宾馆,就会被发现。但这些天都没消息,应该还在青藏地区。” 彭野说了声好。 “不过说起来,抓到他了取证工作也难办。不是在杀羊或贩卖现场当场抓获,物证难搜集,团伙里没人见过他的脸,人证也没。总不能就指着他的疤说是黑狐吧?” 彭野道:“总会有机会。” “怎么说?” “我看了下,万哥这伙人是彻底端了。他所有身家都在这儿,倾家荡产,只能再去找黑狐。” 胡杨道:“可黑狐不会继续干啊。” 彭野淡笑一声,“如果黑狐没钱了呢?” “黑狐这些年赚了多少钱,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胡杨一愣,“那钱也不能随身带着,只能放……七哥,你……” “明天给周局长打电话,把‘安磊’的钱找出来。” 正说着,手机响了。胡杨奇怪,现在午夜一点,谁这个时候打电话? 彭野看一眼,接起来。“林教授……时差六个小时……没关系……好……我下个月想办法过去……好……好……谢谢谢谢……” 他收了手机,脸上竟露出极淡的轻松。 胡杨说:“七哥,你最近干什么呢?从几个月前就神神秘秘的。” “大事,好事。”彭野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办成了再告诉大伙儿。” 上海。 一个月来,《风语者》摄影展走了十多个城市,取得空前高涨的搜索和话题热度。 这段时间,程迦频繁穿梭于各个城市,忙得没时间干别的任何事。从青海回来,被程母扇一巴掌后,她离开上海去了北京,跟着展览走。 她想过主动找方妍聊聊自己目前的状态,除了吃药,她还需要心理干预。但这段时间太忙,实在抽不出空。 最后一场,回到始发站上海。 结束那晚,经纪人准备了答谢晚宴。同行、媒体记者、各届关注动物保护的人士纷纷赴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经纪人拉着程迦结识在场的各位,程迦收获一堆赞美,又被敬了一堆酒,有些缓不过劲。 手机在包里振动,程迦借口离开,走到一边接起,是方妍。 “程迦,我看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到。不好意思啊。” “原打算找你聊聊。”程迦揉揉额头,发觉今晚的酒,后劲挺大。 “程迦,其实上次阿姨她很后悔,她是真关心你,希望我治好你,不是你以为的为了和我拉近关系……” 人声嘈杂,程迦并没听清。 “迦迦,快过来呀!”经纪人叫她。 程迦说:“走了。” “……那,你有空了找我啊,我随叫随到。”方妍说。 “好。” 经纪人欢喜地过来拉上程迦,走去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身边,唤了句“王先生”,又扭头对程迦说:“保护协会陈会长的好友,银行家,王陵先生。” 程迦的酒在一瞬间醒了,手一紧,差点没把高脚杯握碎。 王陵四五十岁就已一头白发。而程迦分外清楚他是哪天一夜白头的,他是王姗的爸爸。 他看着程迦,“不会叫人了?” 程迦张了张口:“王叔叔。” 经纪人笑,“原来认识啊。” 陈会长也赶过来,向自己的好友夸赞程迦,讲自己如何被这次摄影展震撼,说:“想给你推荐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想到你们认识。” 王陵冷眼看程迦,并没多说什么。而程迦也很快和经纪人去了别处。 她时不时扭头看王陵一眼,并不明白他怎么会来。又被敬了一堆酒,程迦中途离开去洗手间。 刚走到门口,听见里边有人议论,是她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王陵来了,居然没好戏上演,没劲。” “那个银行家?什么好戏?” “他以前是程迦的继父啊。” “这么劲爆?”声音激动了点。 “不是你想的那种。下流。” “那是什么?” “程迦害死了他女儿,我还以为他来砸场子呢。” “真的假的?” “真的,网上到处是爆料。这次摄影展,程迦的确火了,但跟她一起火的还有论坛爆料帖。绝对亮瞎你们。” 程迦拧动门把手,声音戛然而止。推门进去,她的朋友们齐齐冲她微笑。 “迦迦,这次摄影展圆满成功,恭喜你啦。你好厉害哦。” 程迦说:“我知道。” “……” 她走向隔间,“我出来的时候不要看到你们的脸。” 她关上隔间门,外边脚步声匆匆。 朋友说的网上爆料,程迦知道,也看过,无非说她出卖rou体陪徐卿睡,被徐卿捧红后踹了他;说她一路往上睡,又说她长期对王姗施加精神折磨辱骂王姗逼她去死。 她其实只对王姗说过一句话。 最近她风头正盛,搬弄是非的就多了,经纪人气得半死,她倒无所谓。 程迦洗了把脸,清了清身上的酒气走出去,远远见到王陵离场。 程迦立在原地看他背影,她印象里,王陵是个温柔的男人,对母亲对王姗都如此。但后来他整个人都变了。 她终于决定追上去,“王叔叔。” 王陵走到酒店门口了,夜色和酒精映得他面容格外苍老。他很冷淡,问:“有事?” 程迦说:“没想到您会来。谢谢。” “我来看看你取得的成就,就能想想,姗姗如果活着,她能带给我的骄傲。” 程迦脸色微白。 她定了神,说:“一直没向您道歉,对不起。”她嘴唇微抖,弯腰到半路…… “不用了。”王陵说,“我不原谅你。你是杀人犯。害死了人,没偿命,没遭到报应。我绝不会原谅。” 晚宴后,曲终人散。 宴会厅灿烂辉煌的水晶大吊灯熄灭时,程迦独自坐在餐椅上,面对杯盘狼藉,点了根烟。 空气里弥漫着沙拉、海鲜、酒精和香水的味道。 程迦在想明天干什么。 一根烟抽完,她没想出来,于是又点燃一根。 她今晚喝了太多酒,小小的烟都拿不稳。 这些天,除了抽烟喝酒,她没别的刺激源,没驾车,没zuoai,也没吃不该吃的药。 没有兴奋,没有刺激。 华丽的红木门外传来脚步声,清洁员要来打扫,程迦把烟扔进水晶烟灰缸,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高跟鞋扭扭摆摆,她踉踉跄跄到了走廊,用力喘气。 她低头扶着墙壁,感觉到累了。 她烂泥一样歪在墙边靠了一会儿,努力晃着步子,想去外边找送客的经纪人,突然,她被人勾住腰身,猛地一拉。 程迦别过头,想推开他,无奈酒精作用,她力气不足。 他太用力,箍得她喘不过气。 程迦高跟鞋踢上他肩膀,“走开。” 高嘉远吃痛地起身。 程迦抓着洗手台子,酒精让她面色酡红,微微喘气。 她歪头靠在精致干净的大理石墙面,眼神迷茫,很颓废。 “程迦,别忍了,我知道你喜欢这个。”高嘉远上去摸她。 程迦不记得了,她能想到的只有客栈外红色的夕阳,集市的人声,和房间里微微腐败的木头气味。 “你变得迟钝了。”他在她耳边呢喃,“对刺激上瘾不是坏事,别忍着。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程迦,尝尝这个,很刺激的。你一定会喜欢。” 程迦慢慢地低下头,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 他手里捧着一小堆白色的粉末。